沈夫人得了恩准,入东宫探望女儿。踏入精心布置、寓意深远的梧桐苑,看着女儿沈芷幽虽居华屋,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淡淡的轻愁,作为母亲,她心中既是欣慰,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担忧。
傅沉舟得知沈夫人到来,依礼前来相见。他言行得体,举止从容,对沈芷幽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亲自过问起居饮食,赏赐不断,甚至当着沈夫人的面,温声询问沈芷幽对苑内布置可还满意,是否有需要添置之物。
表面看来,一切完美无缺。太子对未来太子妃,给予了足够的尊重和“关怀”。
然而,女人,尤其是经历过深宅后院、见识过人心浮沉的贵妇,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沈夫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细微之处。
傅沉舟的眼神,大部分时候是平稳而疏离的,如同戴着一副完美的面具。唯有在某个瞬间,当那个名叫江弄影的良娣,因故前来回话(关于宫务琐事)时,他看似随意扫过的目光,会不易察觉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一瞬。那眼神深处,快速掠过的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绝非对待一个普通侧室应有的平静。
还有一次,宫女不慎将茶水溅到了沈芷幽的袖口,傅沉舟立刻出声斥责宫女毛手毛脚,命人带沈芷幽去更衣,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但沈夫人却注意到,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个江良娣似乎被殿角香炉里飘出的一缕异样烟气呛到,极轻微地咳嗽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掩盖在对沈芷幽的关切之下,可傅沉舟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微微收紧。
更不用说,她暗中观察发现,太子身边最得用的内侍,偶尔会悄无声息地往江良娣院落的方向去,回来时手中虽空,但那谨慎小心的姿态,绝非寻常。
这些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被沈夫人一一拾起,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她心头渐冷的结论——太子对幽儿的“好”,流于表面,是责任,是权衡,是做给沈家和外界看的戏。而他真正的心思,恐怕……仍旧系在那个看似安分、却总能在不经意间牵动他情绪的江良娣身上。
她的幽儿,品貌才情皆是上上之选,难道将来就要在这东宫里,守着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丈夫,看着另一个女人占据夫君的心吗?即便坐上太子妃之位,甚至将来母仪天下,若无帝王真心,那荣耀之下,该是何等凄凉?
不行!她绝不能让女儿受这种委屈!
一股混杂着母性保护欲和家族荣耀感的决绝,在沈夫人心中升起。她不能明着对付那个江良娣,那会触怒太子,也落人话柄。但她可以……让太子自己厌弃她。
一个模糊的计谋,在她脑中逐渐成形。她需要找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太子对江弄影产生无法消弭的隔阂与怀疑的契机。最好是……关乎子嗣,或者,关乎太子最在意的东西。
更让沈夫人留心的,是几次偶然提及容璟时,太子的反应。
一次是沈夫人闲聊般说起:“听闻容璟大人前日又在陛下面前得了夸赞,真是年轻有为。” 她话音未落,便敏锐地察觉到傅沉舟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虽然面上依旧平静,但那一瞬间周遭气息的凝滞,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另一次,是沈芷幽无意中说起与江弄影前几日品茶,江弄影顺口提了句容大人似乎对茶道也颇有见解。当时傅沉舟并未说什么,但沈夫人却看见他眸色瞬间沉了下去,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那是他心情不豫时的小动作。
这些细微的反应,让沈夫人心中豁然开朗。原来,太子殿下最大的心结,并非子嗣,也并非对幽儿全然无情,而是那个江良娣与权臣容璟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太子对江弄影的在意,远超表面,而这在意,因容璟的存在,变成了猜忌和一根无法拔除的刺。
她的幽儿,若想真正在太子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将来坐稳后位,就必须让太子对江弄影彻底死心。而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这根刺,扎得更深,直至化脓溃烂,再无转圜余地。
一个清晰而阴险的计谋,在沈夫人脑中迅速成型。她不需要直接构陷,那样太低劣,也容易引火烧身。她只需要……巧妙地“提醒”太子,不断地、在不经意间,加深江弄影与容璟之间“关系匪浅”的印象,尤其是要制造一种——江弄影对容璟,也并非无动于衷的假象。
她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对沈芷幽说道:“幽儿,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与各宫姐妹都要和睦相处才是。尤其是江良娣,我瞧着是个伶俐人,你闲来无事,不妨多与她走动走动。我听闻她与容璟大人似乎……唉,瞧我,说这些做什么。” 她适时地停住,仿佛失言般,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
沈芷幽心思纯净,并未深想,只当母亲是寻常关心,乖巧应道:“女儿省得,江良娣待人真诚,女儿与她相处甚好。”
沈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就好。对了,前日我偶得一本前朝孤本的茶经,想着容大人是风雅之士,便派人送去了容府。若是江良娣也喜欢这些,你倒是可以与她探讨一番,就说是容大人也赞过的本子……” 她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哦,或许不必提容大人,免得惹人闲话。” 她越是这般欲盖弥彰,越是容易在听者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她不需要直接捏造事实,只需要利用已有的信息(江弄影与容璟都对某些风雅之事有兴趣),通过女儿之口,或是通过安排一些“巧合”,不断地在太子耳边“印证”那两人之间的“默契”与“联系”。
她要让太子觉得,江弄影的心,或许从未完全属于他,始终有容璟的影子徘徊不去。对于一个占有欲极强、且对容璟本就心存忌惮的储君而言,这无疑是摧毁信任的最利武器。
**江弄影,要怪,就怪你挡了我女儿的路,还留下了如此明显的把柄。**
**太子殿下,老身这也是为了让你看清,谁才是值得你真心相待之人。**
沈夫人垂下眼眸,掩去其中闪烁的冷光。
一场针对江弄影与傅沉舟之间脆弱信任的、无声的离间,就此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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