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宜在书房的角落静静煮茶，动作行云流水。紫砂壶在她手中微微倾斜，琥珀色的茶汤注入白瓷杯中，漾开一圈圈涟漪。她的位置并不起眼，却能清晰地听见厅中每一个人的发言。
周生辰坐在主位，神色凝重。下方坐着几位心腹将领，正在激烈地争论。
王爷，北陈此次在边境增兵，明显是冲着寿阳来的。宏晓誉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早做打算。
凤俏猛地拍案：打就打！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不可冲动。周生辰抬手制止，寿阳城刚经历战乱，百姓尚未休养生息。此时开战，受苦的是黎民。
时宜端茶的手微微一顿。她记得这段历史——前世正是因为北陈挑衅，周生辰被迫出兵，虽大获全胜，却也因此功高震主，埋下了日后被猜忌的祸根。
但若不出兵，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北陈铁骑踏破我们的边境吗？一位老将军愤然道。
厅内陷入僵局。时宜垂眸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思绪飞转。她记得前世周生辰此战虽胜，却因粮草补给不足，导致数千将士饿着肚子打仗。若是能避免这一战...
或许，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有不必开战的方法。
凤俏第一个反驳：十一姑娘，你不知兵事，北陈人野蛮凶残，岂是讲道理就能说通的？
周生辰的目光落在时宜身上，带着审视，却没有阻止：说说看。
时宜放下茶壶，缓缓起身：北陈此次挑衅，并非为了攻城略地。
何以见得？宏晓誉问道。
根据边关传来的消息，北陈此次调集的都是轻骑兵，且粮草只备了十日。时宜走到厅中悬挂的地图前，这样的配置，根本不像是要打持久战，倒像是...
骚扰。周生辰突然接话，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时宜与他目光相接，轻轻点头：正是。北陈今春遭遇大雪，牛羊冻死无数。他们此次用兵，真正的目的很可能是为了抢夺过冬的物资。
几位将领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这个深居简出的贵女竟能分析得如此透彻。
所以你的意思是？周生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我们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时宜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北陈缺的是粮食和布匹。若能开放边境五市的限制，允许他们用马匹和毛皮交换这些物资...
这怎么行！凤俏立即反对，这不是资敌吗？
凤将军。时宜转向她，目光平静，用我们多余的粮食，换他们最好的战马。究竟是他们在抢我们，还是我们在壮大自己？
厅内一片寂静。这个角度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周生辰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继续说。
北陈各部族并非铁板一块。时宜继续分析，主战的是左贤王部，但右贤王一向主张与我朝交好。若能通过五市拉拢右贤王，分化他们的势力...
她忽然停顿，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这些本该是周生辰日后才会采取的政略，她现在就说了出来，未免太过惊人。
果然，几位将领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
十一姑娘如何知道北陈内部的情况？宏晓誉忍不住问道。
时宜的心猛地一跳。她总不能说这是前世周生辰花了数年时间才摸清的局势。
我在中州时，常听父亲与门生谈论天下大势。她勉强找了个借口，北陈左、右贤王不和，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漼氏作为天下文宗，门下能人辈出，能掌握这些情报也不足为奇。
周生辰深深地看着她，目光中有探究，有欣赏，还有更多她读不懂的情绪。
此法可行。他终于开口，一锤定音，晓誉，你即刻起草文书，提议与北陈开通五市。记住，要以右贤王为突破口。
宏晓誉领命，看向时宜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几分敬佩。
议事结束后，将领们陆续离去。时宜正要退回内室，却被周生辰叫住。
十一。
她转身，看见他站在窗边，夕阳的余晖为他镀上一层金边。
今日之言，让我刮目相看。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时宜微微垂首：兄长过奖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无辜的将士和百姓受苦。
周生辰向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停下。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看见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你可知，方才你站在这里分析局势的样子，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像极了一位运筹帷幄的谋士。
这话语中的赞赏太过明显，让时宜的脸颊微微发烫。
兄长不觉得我逾越了本分吗？她轻声问，女子参政，历来为人所诟病。
周生辰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在我这里，只有才能之分，无男女之别。
这句话像是一道暖流，缓缓流入时宜的心田。她抬头看他，眼中闪着细碎的光。
谢谢兄长。
该说谢谢的是我。周生辰的目光变得深沉，你为我解决了一个难题。
窗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号角声，衬得室内愈发安静。时宜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越来越快。
我该去准备晚膳了。她想要逃离这令人心慌的氛围。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周生辰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温热，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她，又让她无法轻易挣脱。
十一，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留在王府，可会觉得委屈？
时宜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
怎么会...她轻声回答，这里有兄长，有师姐师兄们，比我在中州时...快活得多。
这是真话。在前世作为漼时宜的记忆里，中州的深宅大院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而在这里，在这位小南辰王的庇护下，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
周生辰的指尖微微收紧，又缓缓松开。
那就好。
他放开她的手，转身看向窗外。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带着几分孤寂。
时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很想上前抱住他。告诉他这一世，她绝不会让他独自承担这一切。
但她终究没有动。
有些界限，还需要时间来跨越。
当她终于转身离去时，没有看见周生辰注视着她背影的目光——那目光中，有挣扎，有克制，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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