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昭是性耽内敛的女子,心底情愫向来是深敛不发,无半分外露的类型。
风莹莹则是心藏炽烈,求爱向来坦荡奔放,从无顾忌敢爱敢追。
而陈生,竟是三人中最可悲的一个。
凡俗之厄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自己不再是修士。
左肩空荡荡的袖管,便是嘲讽。
痛楚并非时刻都有,它更像是一阵阴风,专挑心神松懈时吹进来。
有时候是针扎,有时候是有蚂蚁在爬。
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虚无错觉。
他觉得那条胳膊还在,甚至能感觉到手指蜷缩。
他会下意识地想用左手去拿起屠刀,或是撑一下身子。
结果换来的只有身体的失衡,和深重的空虚。
断肢痛,这是凡俗郎中给出的说法,概括了他如今的处境。
他大可以动用生死道则,让那断臂重新长出来,完好如初。
可他偏不。
若是连一介凡人的残缺之苦都熬不过去,还谈什么大道?
他想亲口尝尝凡人境遇的苦涩,未料被家中娇妻的绝世风姿所惑,方寸大乱,终是难以自持。
他更为自身境遇找了个牵强借口,终因心智远逊于风莹莹,沦为其掌中之物,任其摆布。
终究成为了一个帮她渡劫凡俗之厄的猪肉佬。
风度翩翩的那种。
尚未至午后,陈生从肉铺归来,脚步匆匆,火急火燎地往家赶。
此刻的他,脑子像猪大肠打结,急的时候淫商的心思比智商高出一截。
轻轻一推,那扇木门便发出吱呀的声响,风莹莹已安坐于屋内,静候其归。
陈生把门带上,屋里的光线顿时暗了几分。
那张散了架的床板还七零八落地躺在那儿。
“新床还没买呢?”
风莹莹走到他面前,伸手细细擦去他额角的汗珠,随后抬手为他按压酸胀的肩膀。
陈生喉咙动了动。
“猪肉涨价了。”
风莹莹身子一软,顺势靠在他胸口,双手环住了他的腰。
“那……不买了吗?”
陈生没说话。
窗外才消停了没多久的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木门板被撞得发出一连串的闷响。
他快活得像个真正的凡人。
越北镇茶楼,今日正式启扉纳客。
一块半新不旧的匾额,上书“晚来风”三字,便算作是开张。
茶楼不大,生意也一般。
老板娘话不多,只煮水沏茶,擦拭着桌椅。
茶客们来来去去,嘴里念叨的,无外乎东家长西家短。
“听说了么?镇上肉铺肉肆生意,都快被镇尾那个独臂的给挤兑黄了。”
“要我说啊,还是他家那婆娘厉害,那模样镇上找不出第三个来。”
“为什么是第三个?”
“因为我是第一,那风莹莹是第二呀。”
“脸都不要了?”
陆昭昭只是笑笑,纤长的手指摩挲着温热的茶杯。
她不怨。
只是心头,总归是酸的。
角落几个女茶客,大声喊茶。
“再添一壶茶!”
“来了。”
她起身提起铜壶,步履轻缓地走过去。
左手倒茶之际,右手自女客手中接过一张纸。
“谷主,属下已传谕大虞朝来月征兵,即便是残障之人,亦征召入伍充任伙夫,诸事皆依您所定良策而行。”
陆昭昭浑不在意,微蹙蛾眉,旋即转身续烹香茗。
席间几位女客如坐针毡,相顾无言,神色惴惴匆匆离开。
离开晚来风茶楼后,几人在坊市里找到了陆婆婆。
为首的女客脸上挂着客气的笑,话问得直接。
“老人家,有事想向您打听打听。”
陆婆婆此时两只手,往怀里一揣。
“有啥事啊?”
“敢问您老,可是姓陆?”
陆婆婆眼皮都没抬一下,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是啊。”
“那就没错了。”
那女客直起身子,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
“最近镇上税收吃紧,想必你也听说了。”
“你家那个独臂的,生意做得红火,可把越北镇其他肉贩的生计都给抢了。”
“这般不懂规矩,按大虞朝的律法,是要加征税收的。”
陆婆婆听罢,眼里透出几分精明之色,过了片刻,她轻哼一声,从怀里掏出蒲扇缓缓扇了起来。
“大虞朝的税,自有官府的文书下来,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几个女娃在这指手画脚的?”
“你们说了算个屁啊!”
几个女客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要不是谷主先前定下规矩,修士不得于此地妄动干戈。
“老婆婆,话别说得太满了。”
另一个女客冷着脸,撂下一句场面话。
“这越北镇很快就要变天了,你好自为之。”
说完,几人也不再纠缠,转身便走,很快就汇入了坊市的人流里。
陆婆婆盯着她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心里却升起一股不安。
“什么玩意儿!”
她收了摊,锁好肉铺的门,脚步匆匆地往回赶。
自家宅院与陈生、莹莹居所相隔不远,乃是一处略宽敞些的宅邸。
进了屋子便急忙拿起一炷香,插于炉中,躬身跪拜,口中低诵不已。
“阿宝,你修仙多年,去了那么久都不回来。现在大虞朝的人跟疯狗一样乱,我前阵子收留了两个逃难的,郎才女貌的,可我后悔了,觉得他们好像不简单。阿宝,你可怜可怜我,赶紧回来看看,你婆娘要糟了!”
而另一边,陈生家的床已然损坏,如今就连门板也坏了。
风莹莹脸色红润,香汗淋淋,蹲在小凳子上。
“棒槌,要不还是买张床吧?再这么下去,家里的家具都要毁光了。”
陈生愣愣地点了点头,神情茫然如弱智,满脑子依旧是先前的风雨景象。
“好。”
他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我再去问问陆婆婆。”
风莹莹见他这副模样,脸颊又是一热,扭过头去整理自己身上那件紧绷的粗布衣裳,娇嗔了起来。
“快去快回。”
陈生咧嘴一笑,赤着上身就要出去。
巷子里的女妇人们探出头来,瞧见他这副样子,又瞧见他身后那扇破烂的门,心里心照不宣。
“棒槌,刚才的风雨可真大!要不要也来我家下下雨刮刮风啊?”
陈生憨厚地笑着,摆了摆那只完好的右臂,脚步快了几分。
很快就走到了陆婆婆的宅院外。
还没等他抬手推门,一股的香火气便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陈生脚步一顿,心头生出几分好奇。
他悄无声息地凑了过去,将眼睛贴在门缝上,朝里头望去。
陆婆婆的背影佝偻,嘴里正念念有词,声音压得极低。
“这税一天比一天重,眼瞅着就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老妪说着,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声音愈发哽咽。
“你婆娘后悔啊……悔不该当初心软,收留了那两个逃难来的。”
“本以为是可怜人,可我越瞧越觉得不对劲。”
“我这老婆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死了倒也不打紧。可我怕……我怕他们会毁了这越北镇,毁了你留下的这点家业。”
“你婆娘……你婆娘就快要没活路了!你婆娘被仙师盯上了!”
陈生听罢,一路快步跑到肉铺,取了数柄小巧的剔骨刃在手。
一柄束于左足,一柄束于右足。
啪的一声。
一记耳光清脆响亮,抽得陈生脑子里嗡的一声。
他踉跄着退了半步,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人。
眼前不是那开茶楼的陆昭昭又是谁。
“甲子之期仅过半月,你便已如此模样?”
她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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