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头的风带着雨后的湿冷,吹动着姜云湿透未干的衣角。
徐州城,活过来了。
城中升起了千百道炊烟,混杂着米粥的香气与草药的苦味,驱散了盘踞数日的腐败与死寂。街巷间,不再是麻木的呻吟与压抑的哭泣,取而代之的,是官兵分发物资的号令声,是百姓领到热粥后千恩万谢的哽咽声,是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秩序,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回到这座饱受创伤的城市。
关羽抚着长髯,看着城下渐渐恢复生机的景象,那双总是半眯着的丹凤眼,也难得地流露出一丝由衷的笑意:“先生之能,经天纬地。此番若非先生,徐州危矣。”
他身旁的张飞更是咧着大嘴,一巴掌重重拍在姜云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姜云一个踉跄:“好你个神棍!俺老张服了!不光会动嘴皮子,还真有点鬼神莫测的本事!以后谁再敢说你坏话,俺第一个撕烂他的嘴!”
姜云苦笑着揉了揉肩膀,目光却没有从城外那片依旧浑浊无垠的水面挪开。
洪水并未退去。它就像一头暂时吃饱了的巨兽,匍匐在徐州城外,安静地蛰伏着,等待下一次的肆虐。城内的生机,不过是建立在一座脆弱孤岛上的幻象。只要这头巨兽稍稍翻个身,一切都将重归于无。
仅仅是救济,远远不够。
堵住人心缺口的堤坝,挡不住真正毁天灭地的洪峰。
“翼德,你觉得城外那些灾民,能喝多久的粥?”姜云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张飞的笑声戛然而止。
“这……”张飞挠了挠头,“袁家那娘们的粮仓不是打开了吗?堆得跟山一样,管他们吃个一年半载,总没问题吧?”
“然后呢?”姜云反问,“等粮食吃完了,他们做什么?继续等着下一次洪水,下一次朝廷的赈济?还是等着我们养他们一辈子?”
张飞答不上来了。他是个猛将,懂得冲锋陷阵,却想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的民生大计。
姜云的目光扫过两位将军,最后落在了远处策马而来的刘备身上。他知道,只靠施舍换来的安定,如同沙上之塔,风一吹就散了。他要的,不是暂时的苟活,而是一劳永逸的根治。
一个在心中酝酿已久,无比宏大,也无比疯狂的计划,终于彻底成型。
他要将这场天灾,变成徐州脱胎换骨的契机!
……
别驾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熬了数个通宵的众人脸上都挂着浓浓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袁家私库的开启,像一剂强心针,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甄姬正低头核对着最后一批物资的入库清单,蔡文姬在为明日的宣传文书润色,糜环则在一旁清点着新采购回来的药材名录,就连一直被软禁的袁瑶,也被姜云“请”了过来,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无表情地喝着茶,只是那偶尔瞟向众人的眼神,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刘备坐在主位,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看着姜云,眼神里满是感激与倚重:“先生,此次徐州能转危为安,皆先生之功。备……备实不知该如何谢你。”
“主公言重了。”姜云摆了摆手,打断了刘备的客套话,也让书房里略显轻松的气氛瞬间一凝。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徐州地图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
“主公,各位,徐州之危,并未解除。”
他伸手,在地图上那条蜿蜒的泗水河道上,重重一划。
“城中的秩序只是表象。城外,尚有数十万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房屋,失去了一切。现在,我们靠着袁姑娘的义举,能让他们喝上几口热粥,不至于饿死。可然后呢?我们能养他们多久?一个月?半年?”
姜云的目光扫过众人:“我们不可能一直养着他们。无休止的施舍,只会耗尽我们的储备,消磨他们的意志,最终将他们变成一群只知伸手讨食的废物。届时,他们便不再是受难的百姓,而是动乱的根源。”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众人心中刚刚燃起的喜悦。
刘备眉头紧锁,他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苦无良策:“先生所言极是,备也正为此事忧心。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有。”姜云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
他转身,看着众人,缓缓说出了四个字:“以工代赈。”
“以工代赈?”刘备喃喃自语,眼中露出思索之色。在场的大多数人,对这个词都感到十分陌生。
“不错。”姜云解释道,“我们有数十万无所事事的灾民,这是一股庞大到足以移山填海的力量。我们不能让他们闲着,更不能让他们乱起来。所以,我们要给他们事情做。”
“我们成立工程队,招募所有愿意出力的灾民。我们不白给他们粮食,而是将粮食作为工钱,发给他们。干得多,拿得多,不干,就没得吃。如此一来,既能解决他们的生计,让他们活得有尊严,又能将这股庞大的力量,用在对徐州有利的地方。”
这个想法一出,刘备的眼睛瞬间亮了。
仁德之主,最重民心。姜云的法子,不仅解决了灾民的吃饭问题,更保全了他们的体面与人心。这远比单纯的施舍要高明百倍。
“妙!此法甚妙!”刘备抚掌赞叹,“让百姓以劳力换取食粮,自食其力,此乃仁政之举!先生大才!”
关羽也缓缓点头,丹凤眼中流露出赞许之色。这个方法,合情合理,既解决了眼下的难题,又为将来计,堪称万全之策。
张飞一拍大腿,嚷道:“这法子好!俺就觉得白养着他们不是个事儿!让他们干活,出出汗,省得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见核心的几人都已认可,姜云知道,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然而,这只是前菜。真正的主菜,现在才要端上来。
“那么,主公,问题来了。”姜云的语气一转,再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地图上,“我们该让他们做什么工程呢?”
“这……”刘备沉吟道,“修葺被洪水冲毁的房屋,加固城墙,或是修复被淹的官道?”
“这些都要做。”姜云摇了摇头,“但这些,都是小修小补,治标不治本。我要做的,是一个能让徐州百年之内,再无水患之忧的,前所未有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道:“地上水利系统!”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几个字震住了。水利工程,他们懂。可是在这个洪水滔天的时节,去修建一个闻所未闻的“地上水利系统”?
“先生,你的意思是……”刘备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等洪水退去之后,我们再组织人手……”
“不。”姜云打断了他,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话。
“我们现在就开工。趁着洪水期,就在这片汪洋之上,修建它!”
“什么?!”
这一次,第一个跳起来的是张飞。他瞪圆了环眼,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姜云,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神棍,你没发烧说胡话吧?!现在?!水还淹着半座城呢!你让那些刚从水里爬出来的百姓,再回到水里去修什么狗屁的……水利系统?你是嫌他们死得不够快,想带着整个徐州城一起跳河陪葬吗?!”
他的咆哮声在书房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下落。
这一次,连一向稳重的关羽,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他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不赞同的眼神,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在洪水期进行如此浩大的工程,这已经不是冒险,而是纯粹的痴人说梦,是拿数十万人的性命当儿戏。
就连甄姬和蔡文姬,脸上也露出了深深的忧虑。她们相信姜云,可这个计划,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超出了她们的认知。
角落里,一直默不作声的袁瑶,嘴角勾起了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疯子。
她就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刚骗了她的家产,转头就要带着全城人去送死。自己把袁家的基业交到这种人手上,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一时间,整个书房,除了姜云自己,竟无一人赞同。他仿佛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
刘备的脸色也变得无比凝重。他看看姜云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又看看自己两位兄弟那写满了反对与担忧的神情,内心陷入了剧烈的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他,翼德说得对,这太疯狂了,完全是拿人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可情感上,他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姜云之前的种种“奇迹”。从许都献计,到火烧博望,再到这次平定徐州内乱、救万民于水火……这个年轻人,似乎总能做到旁人眼中的“不可能”。
他到底该相信理智,还是该再信一次这个屡创奇迹的男人?
刘备的目光在姜云和自己的两个弟弟之间来回移动,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整个书房的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姜云身上,有质疑,有担忧,有反对,有嘲讽。
面对这几乎能将人压垮的集体压力,姜云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地图,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一切。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主公,各位将军,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你们觉得,洪水是天灾,是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但在我看来,这场洪水,同样是上天赐予我们最好的老师,也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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