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鸢正低头核对这个月“济安堂”的账目，时不时提笔勾画几下。来了江南大半年，分堂的运营已完全步入正轨，名声甚至传到了邻近州县，时常有人慕名而来求医问药，或是想拜师学艺。
“阿娘，阿娘！”小萧玥像只欢快的小雀儿，从门外跑进来，手里还举着一片边缘有些发黄的荷叶，“你看！池塘里的荷叶不高兴了，它们说天气变冷了。”
苏清鸢放下笔，将扑到膝前的女儿揽住，接过那片荷叶看了看，笑道：“不是不高兴，是秋天到了，它们要休息了，等明年春天再长新的。”她捏捏女儿的小脸，“我们玥儿连荷叶开不开心都知道啦？”
小萧玥用力点头，小眉头却微微蹙起：“嗯！它们摸起来也没以前那么滑溜溜了，干干的。”她说着，又把小鼻子凑近苏清鸢手边的茶杯嗅了嗅，“阿娘今天喝的是菊花茶！加了冰糖！”
“小机灵鬼，什么都瞒不过你。”苏清鸢失笑，端起茶杯喂了她一小口，“秋天干燥，喝点菊花茶润润。”
母女俩正说着话，萧景渊从外面走了进来。他今日未去官署，穿着一身墨蓝色家常锦袍，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凛冽，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父王！”小萧玥立刻转身，张开手臂求抱抱。
萧景渊弯腰，轻松地将女儿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目光却落在苏清鸢身上：“在看账本？眼睛都看酸了。”他走近，很自然地伸手，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
苏清鸢顺势靠进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熟悉的清冽气息，混着秋日阳光的味道，让她安心又放松。“嗯，盘点一下。这个月盈余不错，我想着再多备些常见的药材，入冬前免费发放一批防风祛寒的药包给城里的孤寡老人。”
“好，你决定就行，银子从府里支取。”萧景渊对此毫无异议，他的王妃心怀慈悲，他乐见其成，更会全力支持。他低头，看到桌上摊开的账本旁，还放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捏起一块递到苏清鸢嘴边，“歇会儿，尝尝这个。”
苏清鸢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软糯清甜，桂香浓郁。“嗯，阿竺的手艺越发好了。”
“是阿娘教得好！”小萧玥在爹爹怀里抢答，小脑袋昂得高高的。
“对，是我们玥儿和阿娘都厉害。”萧景渊低笑，胸腔震动，抱着女儿的手臂稳如磐石。他看向苏清鸢，眼神温柔，“方才在外面，听到几个来送药材的农户闲聊，说今年秋天雨水少，他们地里有些草药长得不如往年肥硕，担心影响药性。”
苏清鸢闻言坐直了些：“哦？是哪几种药材？”
“主要是些根茎类的，比如前胡、丹参。”萧景渊虽不通医理，但记性极好，“他们说，若是接下来半个月再不下雨，怕是收成要减三成。”
苏清鸢沉吟起来。这倒是她没预料到的情况。济安堂用的药材，一部分是外地采购，另一部分则是优先从本地信誉好的药农手中收购，既保证新鲜，也能惠及本地百姓。若本地药材减产，不仅影响药膳供应，也会影响药农的生计。
“景渊，”她拉住他的衣袖，眼神认真起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熟悉本地农事、又懂点药材种植的老把式来？我想仔细问问情况。若是旱情真的可能持续，得提前想应对的法子，比如能不能指导他们搭简易的棚子遮阴保墒，或者调整一下种植的品类……”
萧景渊看着她瞬间进入“战斗”状态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他的清鸢，永远是这样，发现问题立刻就想办法解决，从不空谈。“好，我让玄影去办，下午应该就能请到人过来。”
“阿娘要帮种草的伯伯们吗？”小萧玥眨巴着大眼睛问。
“对呀，”苏清鸢摸摸女儿的头，“草药长得好了，伯伯们能多卖钱，咱们济安堂也能有更多好药材给大家做药膳，是好事。”
小萧玥似懂非懂，但觉得阿娘在做很重要的事，便用力点头：“玥儿也帮阿娘！”
这时，小萧承也从外面安静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小木铲，鞋边还沾着点泥土。
“承儿去哪儿了？”苏清鸢朝他招手。
萧承走到母亲身边，规规矩矩地回答：“去后院药圃了。有几株薄荷生了腻虫，我和阿竺姐姐一起把它们弄走了。”他顿了顿，补充道，“生虫的薄荷，叶子卷卷的，不开心。”
苏清鸢和萧景渊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与了然。承儿对植物状态的感知，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敏锐。
“承儿真棒，能帮阿竺姐姐照顾药圃了。”苏清鸢夸赞道，拿出帕子给他擦擦额角的细汗，“下午阿娘要见一位老农伯伯，问问地里草药的事，承儿和妹妹一起听听好不好？看看能不能也帮上忙。”
萧承眼睛微微一亮，点了点头。
下午，玄影果然请来了一位姓李的老农，皮肤黝黑，手掌粗糙，一看就是常年侍弄土地的好手。苏清鸢很客气地请他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阿竺端上了热茶和点心。
小萧玥好奇地趴在石桌边，看着李老农。小萧承则安静地坐在苏清鸢下首，目光落在李老农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
苏清鸢没有摆任何王妃架子，如同寻常请教者一般，仔细询问起今年秋季的雨水、土壤墒情，以及对不同草药生长的影响。
李老农起初有些拘谨，但见王妃言语温和，问的问题都在点子上，便也渐渐放开，侃侃而谈。说到担忧之处，不免唉声叹气。
“……主要是丹参和前胡，这东西喜湿又怕涝，今年这天气，唉，不上不下的，最难伺候……”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小萧承，忽然轻轻拉了拉苏清鸢的衣袖，小声说：“阿娘，李爷爷身上，有……苦苦的、干干的味道。”
他的声音很小，但坐在旁边的萧景渊和苏清鸢都听到了。苏清鸢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继续与李老农交谈，状似无意地问：“李老伯，您自家也种了草药吗？我看您对这丹参的习性很是了解。”
李老农叹了口气：“不瞒王妃，小老儿家里就种了两亩丹参，今年长得……唉，怕是连本钱都收不回来喽。”他伸出自己的手，“天天伺候它们，手都染上那药味了，洗都洗不掉，带着一股子苦味儿。”
苏清鸢瞬间明白了儿子说的“苦苦的、干干的味道”从何而来。那不仅是草药的味道，更带着这位老农因为收成不佳而散发出的焦虑与辛劳。
送走了李老农，苏清鸢陷入沉思。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萧景渊挥退了伺候的人，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一家四口。他走到苏清鸢身后，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着：“棘手？”
苏清鸢放松地靠在他身上，叹了口气：“有点。天时不利，确实难办。我在想，除了刚才说的那些法子，是不是可以试着推广一些更耐旱的药材种植，或者……开发一些用秋季现有、品相或许稍次但药性不失的药材制作的药膳方子，降低成本，也让药农的损失小一些。”
“慢慢想，不急。”萧景渊低头，唇蹭过她的发丝，“需要试验田，或是找更多药农来商议，我帮你安排。”
“嗯。”苏清鸢心里暖暖的，有他在，她总觉得再难的事也有底气。
“阿娘，”小萧承这时走过来，仰着小脸，眼神清澈，“我们不开心，草药也不开心。李爷爷……很难过。”他无法准确描述那种感受到的情绪，但知道那是不好的。
小萧玥也跑过来，抱住苏清鸢的腿：“阿娘想办法，让草药开心，让李爷爷开心！”
看着一双儿女纯真却充满信任的眼神，苏清鸢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却更有力量了。她弯腰将两个孩子一起搂住：“好，阿娘一定想办法。”
萧景渊看着紧紧相拥的娘仨，夕阳的金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他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上前一步，将他的整个世界都圈进了怀里。
“好了，难题留到明天再想。”他在苏清鸢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今晚月色应该不错，我让人在水榭摆了小宴，只有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苏清鸢抬头，望进他深邃含笑的眼眸，那些许烦扰瞬间被驱散。她嫣然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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