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工业园区土地旧账与吕州新城招标程序疑点，如同两簇微弱的火苗，在田国富掌控的特定渠道内被小心地护持着，并未公开燃烧，但其散发的热量，已足以让感知敏锐的人察觉到空气中的异常。
李为民坐在办公室内，听完秘书低声道来的、通过特殊渠道获悉的零星信息，面色沉静如水，但搁在扶手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些许。沙瑞金和田国富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坚决。他们避开了他本人，直接剑指他过往的施政轨迹和身边的人，这是典型的“剥笋”战术，由外及内，步步为营。
“知道了。”李为民对秘书轻轻颔首，没有多言。秘书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他起身踱到窗边，俯瞰着楼下林立的楼宇和川流不息的车河。汉东的繁华，有他倾注的无数心血，而如今，暗箭却已从背后射来。
他并不畏惧调查。无论是林城工业园的土地出让，还是吕州新城的建设，他自问秉持公心，程序上或许有当时特定环境下的“特事特办”，但绝无中饱私囊、利益输送之举。赵瑞龙的生意，他也多次严词警告，务必合规。他相信，只要自身过硬，这些外围的调查，最终只能证明他的清白。
然而，政治的凶险往往不在于事实本身，而在于对手如何解读和利用这些事实。断章取义，模糊焦点，引导舆论，制造压力……这些手段，足以让一个清白的干部疲于应付，声誉受损，甚至被迫离开关键岗位。
他拿起那部红色保密电话，犹豫了一下，又缓缓放下。此刻直接向爷爷或父亲求助，为时过早，也显得自己沉不住气。京城李家的招牌是一柄双刃剑，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祭出，否则容易授人以“倚仗背景、对抗组织”的口实。
他需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化解这场危机。
沉思良久，他首先拨通了祁同伟的电话。
“同伟，”李为民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吕州那边，最近可能会有一些关于新城建设早期项目的‘回头看’或者调研，尤其是招投标程序方面。你心里要有数，把所有相关的档案、会议纪要、决策记录，再彻底梳理一遍，确保清晰完备，经得起任何形式的检验。”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意识到了什么，语气变得凝重：“学长，我明白！您放心，吕州的工作，特别是新城建设，每一个环节都严格依法依规，绝不会有任何问题！我立刻亲自去办！”
“嗯，稳住就行，正常工作不要受影响。”李为民叮嘱了一句，便挂了电话。
随后，他又联系了如今已在省发改委担任副主任的一位林城旧部，同样以布置工作的口吻，要求其对经手过的所有重大项目审批流程进行系统性复盘整理，特别是涉及土地、环评等关键环节的，“要形成标准化的流程备查资料”。
这些指示，看似是正常的内部管理和工作梳理，实则是未雨绸缪，构筑防御工事。
处理完这些，李为民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那份厚厚的《区域协同创新与发展试验区总体规划纲要（初稿）》上。这是他现在最重要的“进攻武器”。他按下通话键，对秘书道：“通知发改委、政研室、‘试验区’筹备组相关负责人，下午三点，召开方案深化研讨会。另外，以省政府办公厅名义，给江东、江南、边西三省的发个函，就‘试验区’下一步的合作对接事宜，征求一下他们的初步意见和时间安排。”
他必须让所有人看到，他李为民的精力依然牢牢锁定在推动汉东发展的大局上，任何来自背后的干扰，都不能阻挡他前行的步伐。他要用更高调、更务实的工作姿态，来对冲潜在的调查带来的负面影响。
与此同时，在省委大院另一侧，沙瑞金也在听取田国富的汇报。
“沙书记，关于林城工业园区和吕州新城的线索，下面的人正在做进一步的核实。目前看，都是一些程序上的旧账，时间久远，查证起来需要时间，而且……直接指向李为民同志的证据，几乎没有。”田国富扶了扶眼镜，语气谨慎。
沙瑞金面无表情：“不着急。反腐工作，就要有耐心。程序问题也是问题，当时觉得不是问题，放在现在从严治党的标准下，可能就是问题。继续查，把网撒得开一点，细节抠得细一点。尤其是那个赵瑞龙，他起家就在林城，和李为民关系匪浅，他的瑞龙集团，可以作为重点了解的对象。”
“是，我明白。”田国富点头，“另外……钟小艾同志那边，似乎对吕州的一些情况也很关注，提供了一些她个人的……看法。”
沙瑞金眉头微皱：“她的‘看法’，可以参考，但调查工作，必须由纪委统一主导，依法依规进行，不能受个人情绪影响。你要把握好分寸。”
“明白。”田国富再次应下。
送走田国富，沙瑞金走到窗前，目光投向省政府大楼的方向。李为民下午即将召开“试验区”研讨会的消息，他已经知晓。他知道，这是李为民的应对，一种无声的示威和坚守。
“李为民啊李为民，你确实是个角色。”沙瑞金心中暗道，“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从容布局的时间了。”
他决定，要再给这潭水加上一把火。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省委宣传部长的号码：“近期，可以适当组织一些媒体，对全省党风廉政建设的新气象、新举措进行宣传报道，尤其是纪委系统深化反腐、啃硬骨头的决心和行动，可以突出一下。要注意宣传的基调和导向，弘扬正气，压制歪风。”
他要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舆论氛围，给李为民及其身边人施加更大的心理压力，逼迫他们可能出现失误。
汉东的局势，在双方无声的较量中，愈发紧张。李为民固守发展高地，构筑防御工事；沙瑞金则指挥调查力量，在外围不断试探、施压。表面上，一切如常，省委省政府工作有序运转，“试验区”规划稳步推进。但暗地里，惊雷正在乌云深处积聚着能量，只待那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下一个打破平衡的事件。是调查取得突破性进展？还是李为民凭借其根基和政绩再次稳住阵脚？抑或是，有新的变量突然介入？
惊雷炸响的前夜，格外漫长而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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