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卿一夜未眠。
徐明远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她混乱的心湖。机会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这原本是她下定决心要追寻的方向。可当它真的降临，她却发现自己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着。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找到徐明远，给出了答复。
“可以让他们来考察。”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坚定，“但我有条件。”
徐明远看着她，等待下文。
“第一，不能破坏这里的生态。一草一木，都不能随意砍伐损坏。取景可以，但不能为了拍摄乱改地形，乱搭乱建。第二，不能过度打扰村民的正常生活。拍摄需要配合的，要事先沟通好，征得同意，该给的补偿要给足。第三，垃圾必须全部带走，不能污染环境。”她一条条说着，眼神锐利，“如果他们能做到，我们欢迎。如果做不到，哪怕机会再好，也不行。”
徐明远有些意外，随即了然。他点点头：“好，我会把你的条件原话转达。”
电话那头的周总听到这些条件，爽快地一口答应：“没问题！我们做精品剧，最讲究的就是真实感和口碑，破坏环境那不是自己砸招牌嘛！放心，一切按规矩来！”
考察时间定在了三天后。
这三天，岑卿过得心神不宁。她一边配合着林永富和合作社，提前跟可能涉及到的村民沟通，解释情况，争取理解和支持；一边又忍不住去想剧组的事情，想象着拍摄的场景，心里那簇关于表演的火苗，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机会重新点燃，灼烧着她。
徐明远向公司续请了年假。领导在电话那头语气已经有些不悦，但他只是平静地说家里有事还没处理完。挂断电话，他看着自己依旧伤痕累累、但已经能勉强分出均匀篾丝的双手，心里有种奇异的平静。他发现自己有点不放心，想留下来看看。看看这个机会，会给岑卿，给这个刚刚恢复平静的村庄，带来什么。
考察那天，两辆黑色的SUV沿着崎岖的村道开了进来。周总带着导演、制片和美术指导等五六个人下了车。周总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穿着休闲西装，一脸精明。导演姓陈，留着胡子，眼神很有力。美术指导则是个很注重细节的女性，一下车就拿着相机四处拍摄。
岑卿和徐明远，还有村长林永富一起接待了他们。
周总一见到岑卿就热情地握手：“哎呀，你就是‘归晚’吧？本人比视频里还精神！你们这地方，真是块宝地啊！”
陈导演话不多，但目光一直在扫视着周围的景色——连绵的青山，茂密的竹林，古朴的村屋，以及那些带着好奇张望的村民。他时不时和美术指导低声交流几句。
考察进行得很顺利。青山坳的原生态风貌让剧组的人十分满意。陈导演尤其看中了李爷爷家那个带着低矮院墙、爬满藤蔓的小院，以及后山那片幽深的竹林。
“这里，还有这里，”陈导演指着几个地方，语气带着兴奋，“几乎不用太多修饰，直接就能用！这种真实的烟火气，是影视城里永远造不出来的。”
岑卿一直跟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讨论，看着他们专业地分析镜头角度和光线，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这就是她曾经渴望进入的世界。
趁着间隙，周总把岑卿拉到一边，低声说：“岑小姐，你的条件我们都记着呢，绝对遵守。另外，关于你个人……我们这部剧里有个戏份不多的女医师角色，人设是隐居山野，精通草药，我觉得气质跟你挺符合的。虽然台词不多，但有几场关键的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试试？”
岑卿的心猛地一跳。女医师？戏份不多，但有关键戏？她几乎能听到脑海里林晚灵魂激动的回响。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看向周总：“谢谢周总给机会。我想先看看剧本片段，可以吗？”
周总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痛快地答应：“没问题！回头我就让助理发给你！”
考察结束后，剧组的人带着满满的素材和满意的心情离开了。临走前，周总再三保证会尽快推进合作流程，并再次提了那个女医师的角色。
村民们围着岑卿和林永富，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脸上带着兴奋和期待。剧组入驻意味着工作机会，意味着额外的收入，意味着他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可能要上电视了。
岑卿被这种热烈的情绪包围着，脸上笑着，心里却乱成一团。
她回到家，打开邮箱，果然收到了周总助理发来的邮件。里面有几段关于女医师“素问”的剧本片段。
她迫不及待地点开，一字一句地读着。角色确实戏份不多，但设定很吸引人，隐居，善医，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有一段她在山间采药的独白，文字间能感受到角色的沉静与悲悯。
只是看着文字，她的心跳就开始加速，血液仿佛在燃烧。一种久违的、属于表演的冲动在体内苏醒。她几乎能想象自己穿着粗布衣衫，背着药篓，行走在山林间的样子。
晚上，徐明远过来找她。他看出她平静外表下的波澜。
“剧本看了？”他问。
岑卿点点头，把电脑屏幕转向他。
徐明远快速浏览了一遍，点点头：“角色不错，有发挥空间。”
“嗯。”岑卿低低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你……决定去了？”徐明远看着她。
岑卿沉默了很久。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安静的院子里。她能听到父母在隔壁房间低声交谈的声音，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竹香。
这里的一切，如此安稳。合作社刚刚走上正轨，李爷爷的竹编手艺她才刚摸到点门道，父母还需要她照顾……
可是，那个剧本里的世界，那个属于“素问”的角色，像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她。
“我不知道。”她最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迷茫和挣扎，“我觉得……我好像被撕成了两半。”
徐明远看着她纠结的样子，忽然说：“我跟公司又请了一周假。”
岑卿愕然抬头看他。
“剧组前期筹备应该没那么快，我等你这边安定一点再说。”徐明远语气平静，“李爷爷那边，我也刚找到点感觉，不想就这么断了。”
他没有明说，但岑卿明白，他是不放心。不放心她一个人面对可能到来的剧变，也不放心这个刚刚经历风波、正要走向正轨的村庄。
这种无声的支持，让她心里微微一暖，同时也更加沉重。
她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知道无论自己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法再回到从前那种心无旁骛的平静了。山外的风已经吹了进来，搅动了一池春水。而她的根，似乎悬在了半空，不知该落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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