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战场尚未打扫，硝烟依旧刺鼻，水帘洞前的气氛却已从你死我活的搏杀，转入了一种更为诡异和危险的平静。
北镇抚司指挥佥事冷云，如同冰山般矗立在那里，他带来的二十余名缇骑无声地散开，隐隐控制了周围的要害位置，虽未持械相向，但那无形的压力比刀剑更令人窒息。残存的“影子”们聚拢在岑卿身后，人人带伤，眼神中充满了警惕、疲惫，以及一丝劫后余生却落入更大未知的茫然。
与北镇抚司谈判？这无异于与虎谋皮。
岑卿心中念头飞转。冷云在最后关头出手，击溃州府官兵，绝非是为了拯救他们。更大的可能是，州府张刺史急于灭口、推卸责任的行为，打乱了北镇抚司的部署，或者触碰了北镇抚司的某种底线。而自己那封信中提及的“工坊秘辛，牵扯颇广”，显然引起了这位冷面佥事的兴趣。
这是一次危机，也是一次极其危险的机遇。如果能把握住……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向前一步，与冷云对视：“冷大人想如何谈？”
冷云目光如电，扫过岑卿身后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倔强的“乡勇”，又落回岑卿身上：“此地非谈话之所。让你的人清理战场，救治伤者。你，随本官来。”
他指向不远处一块相对干净、视野开阔的巨岩。
这是要单独会谈。赵铁柱和雷豹立刻上前一步，面露担忧。
岑卿微微摆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好。”她只回了一个字，便坦然向着那块巨岩走去。
冷云挥退了想要跟随的缇骑，独自一人跟了上去。
巨岩之上，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山下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远处是苍茫的西山，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说吧。”冷云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你知道什么？想要什么？”
他的直接，反而让谈判少了些虚伪的周旋。
岑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冷大人为何出手？”
冷云面无表情：“北镇抚司办案，不容旁人干扰灭口，混淆视听。”他顿了顿，语气微冷，“张其庸（张刺史）急于推卸责任，行事鲁莽，险些毁掉重要线索。仅此而已。”
果然如此。北镇抚司在乎的是“线索”，是“案子”，而非他们的死活。
岑卿心中了然，也不再绕圈子：“我知道的，远比吴通判账本上记录的更多。三皇子殷宸在西山，不止一处工坊。他所图，也绝非仅仅一批军械。”
她抛出了一个诱饵。这是柳言之之前根据各种线索拼凑出的推测，并未完全证实，但此刻用来吸引北镇抚司的注意力，足够了。
冷云眼神微凝：“说下去。”
“我所求不多。”岑卿迎着他冰冷的目光，清晰地说道，“第一，西山幸存之人，需得朝廷明旨招安，既往不咎，划地安置，准其自耕自食，纳粮服役，成为良民。”
“第二，官府不得再以‘匪’名相加，不得秋后算账，需保障我等安危。”
“第三，”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我要见能代表朝廷、能做主的人，亲自呈递证据，陈述冤情。在此之前，核心证据，我不会交出。”
她的条件，核心依旧是“合法身份”和“安全保障”，并且要求与更高层级的朝廷代表对话，这既是为了增加筹码，也是为了绕开可能存在的、如四皇子或杨阁老之类的中间环节，直接寻求最顶层的裁决。
冷云沉默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可知，与北镇抚司谈条件，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知道。”岑卿语气平静，“无非是绝对的服从，和毫无保留的坦白。但冷大人也需明白，逼得太急，得到的可能只是鱼死网破，和一堆永远无法拼凑完整的碎片。合作，才能各取所需。”
她在赌，赌北镇抚司更想得到完整的情报和证据链，而不是一堆尸体和无法验证的猜疑。
山风呼啸，吹动着两人的衣袂。夕阳彻底沉没，暮色四合，只有远处水帘洞方向燃起的篝火，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冷云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眼前这个少女的每一分镇定与决绝。他见过太多人在北镇抚司的威名下瑟瑟发抖，也见过硬骨头的亡命之徒，但像这样，在绝境中依旧能保持冷静、并试图与猛虎谈判的，少之又少。
“你的条件，本官无法立刻答复。”冷云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冰冷，但态度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本官需上报。在此期间，你等需留在此地，不得妄动。所有伤者，可予以救治。但若有人试图逃离，或传递消息……”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
“可以。”岑卿点头。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暂时的安全，和一次将诉求上达天听的机会。
冷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岑卿独自站在巨岩上，望着山下开始被“影子”们和北镇抚司缇骑共同清理的战场，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与虎谋皮，第一步算是勉强踏出。但接下来，是将自己送入虎口，还是真的能虎口夺食？决定权，已经不完全在她手中了。
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几颗寒星刚刚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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