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卿的命令如同冰冷的铁律，迅速传遍整个西山。“影子”们开始了有条不紊却又充满悲壮的最后准备。
外围据点被主动放弃，有价值的物资被转移或就地掩藏，无法带走的则被彻底破坏。所有人员，包括妇孺，全部撤入以水帘洞为核心的、经营已久的最后防御圈。这里地势险要，陷阱密布，储存了相对充足的粮食和清水，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赵铁柱和雷豹将库存最好的武器分发下去，缴获的官刀、磨利的猎叉、甚至削尖的竹矛，被紧紧握在一双双粗糙却坚定的手中。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抱怨，一种与家园共存亡的决绝气氛弥漫在空气中。他们很清楚，这一次，可能没有退路了。
柳言之强忍着心中的悲怆与不安，以最快的速度整理着那些足以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的秘密副本。关于三皇子私建军械的图纸细节、关于工坊与某些朝中官员往来的模糊线索、甚至还有四皇子府墨先生与他们接触的一些隐晦记录……他将这些抄录多份，交给了福娃等几个最机灵、也最不被注意的少年。
“记住，”柳言之的声音沙哑，“你们的任务，不是战斗。是想尽一切办法，活着离开西山，将这些东西，送到京城……不同的人手中。哪怕只能送出去一份，也要送出去！”
福娃用力点头，将那些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纸张贴身藏好，带着他的小队，如同水滴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通往山外的、那条最为隐秘的逃生密道。
而岑卿口述、柳亲笔书写的那封给北镇抚司的信，则由一名自愿赴死的老猎户携带。他将沿着一条注定会被发现的路线出山，任务就是将这封信，送到黑风坳那些北镇抚司缇骑的手中。这是一次自杀式的任务，目的就是确保消息能够送达。
就在“影子”们进行着最后准备的当口，州府张刺史的“雷霆一击”，终于降临了！
或许是得到了北镇抚司默许的信号，或许是急于表现以求脱罪，张刺史集结了州府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近四百名府兵，外加临时强征的数百民夫，号称千人，由他亲自督战，浩浩荡荡地开进了西山！
这一次，官兵不再像李文渊那样盲目冒进。他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每前进一段距离，便设立临时营寨，派出大量斥候清除陷阱，遇到可疑地形便用火箭覆盖射击，行动极其谨慎而冷酷。
“影子”们预设的层层陷阱，虽然给官兵造成了一些麻烦和伤亡，却无法再像上次那样有效迟滞其推进速度。官兵如同一个缓慢而坚定的碾盘，一点点地磨向水帘洞的方向。
战斗，在距离水帘洞不足五里的一处隘口，首次爆发。
赵铁柱和雷豹亲自带队，依托险要地形，进行了顽强的阻击。滚木礌石如雨落下，冷箭从石缝和林间不断射出。官兵付出了数十人伤亡的代价，却依旧凭借着人数和装备的优势，一步步地向前挤压。
“顶住！给老子顶住！”雷豹浑身浴血，如同疯虎，挥舞着鬼头刀，将一名试图冲上来的官兵小旗官劈翻在地。
赵铁柱则冷静地指挥着弓手，专射手持令旗的军官和试图架设简易攻城器械的工兵。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午后，隘口前留下了数十具官兵的尸体，但“影子”们也开始出现伤亡，箭矢也消耗巨大。
“撤！按计划撤回第二道防线！”看到官兵后续部队源源不断涌来，赵铁柱果断下令。
“影子”们且战且退，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利用预设的陷阱和冷箭骚扰敌军，延缓其推进。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拖延时间，官兵的主力，正不可阻挡地逼近他们的核心区域。
与此同时，那名携带信件的老猎户，也在预设的路线上被北镇抚司的暗哨发现。他没有反抗，只是高高举起那封信，大声喊道：“西山百姓，有信呈送北镇抚司上官！”
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信件被迅速取走，呈送到了黑风坳那位高瘦首领的手中。
高瘦首领展开信件，目光扫过那寥寥数语，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沉默了片刻，将信件收起，并未下达任何指令，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将那名老猎户带下去看管起来。
他依旧在观望。
水帘洞内，气氛凝重如铁。前方不断传来防线被压缩、人员伤亡的消息。州府官兵的推进速度虽然缓慢，却坚定得令人绝望。
“第二道防线……快守不住了。”一名浑身带伤的“影子”踉跄着冲回洞内汇报，声音带着哭腔，“赵头领和雷头领让俺回来禀报，请……请姑娘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
洞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岑卿。她的脸上沾着些许烟尘，眼神却如同寒潭深处的玄冰，冷静得让人心颤。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被战火和硝烟渐渐染红的天空。
死地，已然来临。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目光扫过洞内每一张视死如归的脸，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诸位叔伯兄弟，姐妹亲眷。”
“我们生于斯，长于斯，如今，也可能死于斯。”
“我们反抗，不是为了称王称霸，只是为了像个人一样活着，只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不用再像我们一样，被人如同草芥般随意舍弃。”
“今天，官府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用我们的血，告诉这世道——”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直刺苍穹：
“——路人甲的命，也是命！”
“准备……最后的战斗。”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朴素的信念和最决绝的意志。洞内，所有人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中燃烧着与敌偕亡的火焰。
最后的时刻，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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