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硕盯着报表上那串墨迹未干的数字——六十三万八千港币，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股热流冲上心头，这远超预期的成功几乎要让他笑出声来。
但这份喜悦刚到嘴边，甚至还没抵达眼底，就骤然凝固、冷却了。
商场如战场的本能，让他瞬间压下初胜的兴奋，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得像两把锥子，直直刺向仍沉浸在狂喜中的陈自强：“邵逸夫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自强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静一问弄得一愣，脸上的兴奋劲儿瞬间收敛，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往前凑近半步，压低声音，语气变得严肃而机密：
“我们安插在邵氏内部的人，刚刚冒险递出消息……邵逸夫今天一早，天还没亮透，就紧急召集了所有直营和核心合作院线的经理到清水湾开会。”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汇报，语速快而清晰：“据说，在最终票房数据还没完全统计出来的时候，邵逸夫就当众下了死命令——
不管我们《鬼马双星》的首日数据最终多好看，从明天，不，是从今天排片开始。
邵氏兄弟旗下所有他能直接控制的戏院，必须立刻减少我们的排片量！
特别是晚上七点到九点的黄金时段，要大幅削减，空出来的场次，全部换上他们邵氏自己的片子，哪怕是重映旧片，也要把我们的势头压下去！”
“果然开始了……这就沉不住气了。”郑硕听完，非但没有恼怒，反而轻声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预料之中和几分嘲讽。
他将那份承载着首日辉煌战绩的报表，轻轻地，甚至带着点随意地，放回了红木桌面上。
他站起身，缓步踱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双臂抱在胸前，望着远处漆黑海面上那零星闪烁、仿佛随时会被波涛吞没的渔火，声音沉静下来，像是在分析一个与己无关的棋局：
“邵逸夫不会甘心吃这个亏，更不会坐视我们壮大。他接下来，无非就是这两招：
要么利用他掌控的院线优势，在排片上卡我们的脖子，让我们有观众也没地方看；
要么，就是继续发动和他交好的笔杆子，在报纸上、电视上，反复用‘格调’、‘艺术’这些大词来做文章，试图从舆论上把我们打回‘低级趣味’的原形。”
他倏地转过身，走回桌前，右手食指的关节重重地敲击在报表上那个醒目的“六十三万”数字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目光灼灼：
“这六十三万，是开门红，是一剂强心针，但更是一封战书！邵逸夫现在，肯定已经在绞尽脑汁，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出招，才能把我们这股‘邪火’按死在水里。”
说到这里，郑硕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从容甚至带着点戏谑的笑意：
“随他去。他邵氏兄弟旗下，满打满算，迫于舆论最初答应放映我们片子的戏院，不过十家。
而且多是位置偏、设备旧的次级影院。就算他全部撤片，对大局的影响也有限。香江的戏院，不止他邵氏兄弟一家！”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坚定和果断，之前的些许疑虑已一扫而空：“所以，我们不但不能缩，还要更大声！按原计划进行，而且力度要加倍！”
他清晰地下达指令，语速加快，如同点将：“第一，宣传火力全开！自强，你亲自去盯：丽的电视台和香江电台的黄金时段广告，今天必须全部上线，滚动播出《鬼马双星》最精彩的片花和爆满的影院场景！
第二，媒体阵地不能丢！《今日头条》、《星岛日报》、《明报》、《东方日报》，这四家报纸，接下来一周，每天都要有重磅内容！
不只是影评，要多刊登普通观众的来信，把他们真实的、热烈的反应登出来！用活生生的例子，去回击那些所谓的‘格调’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目光炯炯：“用这六十三万的票房数据和火爆的上座率作为最硬的‘敲门砖’，由你带队，去主动接触那些还在观望的、独立的戏院老板！
让他们看清楚，放我们的片子，能赚到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比放那些不温不火的片子强得多！
我们要把邵氏让出来的市场空间，迅速用我们的联盟填满，甚至要做得更大！”
郑硕深知，与邵逸夫这场较量，拼的不仅是影片质量，更是资源整合的速度与渠道扩张的能力。
邵逸夫试图用传统的院线霸权进行“堵”，而他就要用更灵活、更贴近市场的“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进行“疏”和“扩”。
这场香江影坛的新旧势力对决，随着首日票房的出炉，正式进入了更残酷、也更精彩的第二阶段。
书房里的气氛随着这一通发言开始变得紧张而又高效。
郑硕在迅速判断局势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抓起桌上那部奶油色电话的听筒，手指飞快地拨了几个内线号码，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通知霍建宁，还有《今日头条》的总编陈国华，半小时内，必须赶到我书房开会。
另外，传话给《今日头条》的值班编辑，头版重要位置给我留出来，等我们这边的最终消息，随时准备开印！”
不到二十分钟，两辆汽车先后驶入别墅庭院。霍建宁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带系得紧紧的，但眼下的乌青暴露了他彻夜未眠的状态，手里还紧紧抓着一个记录正大便利店当日流水情况的账本。
紧接着，《今日头条》总编陈国华也匆匆赶到，身上还带着报社夜班的油墨气息。
郑硕没等他们坐稳，也没任何寒暄，直接站在那幅巨大的香江地图前，用清晰有力的声音切入主题：
“首日的成绩，大家都知道了，打得漂亮！但这只是开始，邵逸夫绝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他的反扑马上就会到，而且会非常凶狠。
我们要抢在他前面，把势头稳住，甚至要再烧旺一把火！现在部署三件事——”
他的目光首先锐利地投向陈自强：“自强，你负责院线战场！天亮之后，立刻联系所有和我们有合作的六十二家戏院，特别是那十家邵氏兄弟旗下还同意放映的，一家一家去谈！
目标，未来三天，至少要保证每家戏院每天有四场排片，黄金时段必须争取到至少一场！
如果院线方面有顾虑或者邵氏兄弟施压，我们可以适当让利，必要时，可以让出一成的票房分红给院线方！一定要把场次保住，这是根基！”
接着，他转向霍建宁，语气沉稳但带着未雨绸缪的考量：“建宁，你负责资金保障！立刻从‘墨方’的海外版权收益和便利店未来一周的预期流水里，准备一笔充足的机动资金，单独列账。
邵逸夫很可能会用老办法，比如包场空置、或者高价买断黄金时段的方式来挤压我们的排片空间。
一旦发现苗头，我们立刻用这笔钱跟进，他包一场，我们就包两场！在排片战场上，绝对不能退让，钱不是问题，但要花在刀刃上！”
最后，他对《今日头条》总编陈国华下达指令，语速加快：“国华，舆论阵地交给你！明天，《今日头条》头版头条，不要直接炫耀票房数字，重点报道观众的真实反响！
多收集刊登普通工人、家庭主妇、的士司机的观后感，写得越朴实、越真实越好！核心就强调一点——‘老百姓用脚投票’，市井欢迎才是硬道理！
同时，你亲自或者派最得力的人，马上联系《星岛日报》、《明报》和《东方日报》那边的相关负责人，转达我的意思，请他们配合我们，在未来几天集中刊发正面影评和观众反馈。
另外，联系丽的电视台和香江电台，不惜成本，买下未来一周黄金时段的广告位！我们要在报纸、电台、电视台形成一个完整的、立体式的宣传矩阵，全方位覆盖！”
部署完毕，郑硕的目光缓缓扫过面前三位核心下属，语气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邵逸夫手握tVb这个最大的电视喇叭，喜欢强调阳春白雪的‘艺术’，那我们就反其道而行，牢牢抓住‘民心’！
他控制着主流媒体的喉舌，我们就依靠千千万万普通市民的口碑！这一仗，表面是拼票房，根子上，拼的是谁更懂现在香江的普通人想要什么！执行吧！”
会议在凌晨的寂静中结束，霍建宁、陈自强、陈国华领命匆匆离去，书房里重新恢复安静，只剩下窗外细微的海浪声。
郑硕独自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远处海平面的尽头，已经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色的曙光。
他抬起手，用力捏了捏紧锁的眉心，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更强烈的是一种高度紧张后的亢奋和清醒。
这场与邵逸夫——这个香江影坛真正的巨人——的战争，在经历了漫长的铺垫和试探性的前哨战后，随着这份创纪录的票房捷报，终于进入了真刀真枪、寸土必争的白热化阶段。
他知道，更残酷、也更考验智慧与耐力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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