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并未带来希望,反而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无情地揭开了涿阳城最残酷的伤疤。
阳光挣扎着穿透低垂的乌云,照亮了城下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叛军大营的混乱并未持续太久,王景崇显然以铁血手段迅速弹压了骚乱,扑灭了大部分明火,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粮食烧焦和马匹尸体腐败的混合恶臭。而那如林般重新竖起的军旗,和更加密集、更加有序的军阵,则透出一股比之前更加冰冷的、凝聚着复仇怒火的杀意。
援军消息带来的短暂狂喜,如同投入冰水的火星,迅速熄灭。所有人都明白了现实的残酷——他们必须独自面对被彻底激怒的叛军主力,在援军到来前,守住这座几乎已成废墟的城池。
“呜——嗡——”
低沉而苍凉的号角声再次响起,不再是试探和消耗,而是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叛军阵中,战鼓雷动,声震四野。这一次,不再是散乱的冲锋,而是真正的主力步兵方阵开始稳步推进!重甲步兵手持巨盾,组成密不透风的盾墙,其后是如林的长枪和强弓硬弩。更多的云梯、楼车甚至简陋的撞木被推向前线。
黑压压的军阵如同移动的钢铁丛林,沉默而压抑地逼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守军的心头。
城头上,残存的守军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刚刚因援军消息而燃起的些许火苗,瞬间被这恐怖的军威压得几乎熄灭。他们握着兵器的手在微微颤抖,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
李铁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行动,才能稳住这即将崩溃的士气。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全身叫嚣的疼痛,猛地举起铁槊,槊尖直指那缓缓逼近的钢铁森林,声音如同炸雷般吼道:
“弩手!就位!听我号令!”
他的吼声打破了死寂,也惊醒了茫然的守军。几个还有弩箭的士卒下意识地冲到垛口后,尽管他们的弩箭加起来也不过十几支。
“韩七!带人,把最后那锅‘东西’抬上来!”李铁崖继续下令。
韩七立刻明白了,招呼着两个还能动的兵卒,踉跄着将那口之前熬煮过“特殊”燃料、底部还残留着漆黑粘稠物的大铁锅再次抬到一段最容易攀爬的城墙后方,下方重新点燃柴火。难闻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
“其他人!”李铁崖目光扫过那些面带恐惧的伤兵,“捡石头!拆砖!把所有能砸下去的东西,都堆到脚下!”
命令一条接一条,清晰而急促。守军们像是被上了发条,机械地、却又拼命地执行着。忙碌,能暂时驱散恐惧。
叛军进入百步距离!
“弩手!”李铁崖死死盯着下方,“放!”
稀稀拉拉的十几支弩箭射出,大多被巨盾挡住,只有一两支幸运地射中了缝隙后的叛军,引起一声短促的惨叫,但对于庞大的军阵来说,如同石沉大海。
叛军阵中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来,压制得城头守军几乎抬不起头。不断有人中箭倒下。
“低头!举盾!”李铁崖大吼,用身体护住身边的小乙,几支箭矢叮叮当当地射在他举起的破盾上。
叛军的步兵方阵终于抵近城墙!云梯再次如同巨蟒般搭上!这一次,更多,更坚固!
“砸!”李铁崖的吼声几乎撕裂喉咙。
守军们奋力将砖石、木头向下砸去!但叛军的盾阵极其严密,效果甚微。
惨烈的城墙争夺战再次爆发!这一次,叛军更加悍不畏死,攻势如同惊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毫不停歇!
缺口处,李铁崖再次成为风暴的中心!铁槊挥舞得如同风车,每一次劈砍突刺都带走一条性命。但他身边的守军却在飞速减少。韩七为了替他挡刀,背上又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踉跄着几乎摔倒。
“队正!左边!楼车!”小乙尖声叫道,声音因恐惧和伤痛而变调。
只见一架比云梯更加高大的楼车被缓缓推近,顶端的挡板放下,十几名叛军精锐咆哮着跃下,瞬间冲散了那段城墙本就稀疏的防御!
那段城墙失守!更多的叛军正沿着楼车内的梯道源源不断涌上!
一旦让叛军在城头站稳脚跟,就全完了!
李铁崖双眼瞬间赤红!
“跟我来!”他对着身边仅存的五六个人吼道,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向着那段被突破的城墙猛扑过去!
他如同疯虎般杀入敌群,铁槊横扫,瞬间将两名叛军砸飞!但更多的叛军围了上来!这些是叛军中的锐卒,装备精良,配合默契,绝非之前那些杂兵可比!
李铁崖瞬间陷入苦战!他左支右绌,身上不断添加新的伤口!一柄长矛趁机刺向他肋下,他勉强用槊杆格开,另一把刀却已经砍向他的脖颈!
眼看就要避无可避!
“铁崖哥!”小乙发出绝望的尖叫,不顾一切地扑过来,用身体猛地撞向那名持刀的叛军!
那叛军被撞得一歪,刀锋擦着李铁崖的脖子划过,带出一溜血珠!但小乙自己也暴露在了另一名叛军的刀下!
“小乙!”李铁崖目眦欲裂,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狗杂种!去死!”一声嘶哑的咆哮响起!
浑身是血的韩七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合身扑上,用自己残缺的身体死死抱住了那名欲砍小乙的叛军,一口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那叛军惨叫着,疯狂挥刀砍在韩七背上!韩七却死不松手!
“韩叔!”小乙和李铁崖同时悲吼!
李铁崖趁此机会,一槊捅穿了那名被韩七抱住的叛军!但韩七也软软地倒了下去,背上血肉模糊,气息奄奄。
这惨烈的一幕刺激了所有残存的守军!他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竟然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跟着李铁崖疯狂反扑!
用牙咬!用手抓!用头撞!用尽一切办法,硬生生将登上城头的叛军锐卒又压了回去!
李铁崖第一个冲到楼车连接处,对着那还在不断涌出叛军的出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手中铁槊如同毒龙般疯狂刺扫!他竟然以一己之力,暂时堵住了那个出口!
“滚油!快!”他朝着身后嘶吼。
两名伤兵立刻抬起那口刚刚加热、冒着刺鼻黑烟和恶臭的铁锅,踉跄着冲过来,对着楼车出口和下方攀爬的叛军奋力泼了下去!
凄厉到非人的惨叫声瞬间响起!被那粘稠滚烫、蕴含未知毒素的混合物泼中的叛军,痛苦地翻滚跌落,场面恐怖无比!
这骇人的一幕终于暂时遏制了叛军通过楼车的攻势!
但就在此时,另一段城墙又传来了告急的呼喊!叛军主攻方向转移了!
李铁崖喘着粗气,环顾四周。还能站着的人,算上他自己,已不足十人。人人如同血葫芦一般,几乎到了极限。
城墙多处破损,防御漏洞百出。叛军显然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一点,而是多点施压,要彻底拖垮他们这最后一点力量。
怎么办?分兵救援?人手根本不够!固守一点?其他地方瞬间就会被突破!
李铁崖的大脑飞速运转,汗水血水不断从额角滴落。他猛地看向那几架依旧搭着的云梯和那辆可怕的楼车,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冒险的念头涌上心头!
“所有人听令!”他的声音因力竭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放弃其他段!集中到这里来!把能点的火把、柴火、全都扔到这些云梯和楼车上!烧!给老子烧!”
“再把剩下的‘金汁’连锅抬过来!浇下去!”
“然后……”他目光扫过众人,眼中是决死的厉色,“跟我杀下去!砸了他们的撞木和剩下的楼车!要么一起死!要么……赌一把!”
置之死地而后生!与其被一点点耗死,不如豁出一切,赌叛军料不到他们还敢主动出击,赌这最后的疯狂能打乱敌人的节奏,争取到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残存的守军愣住了,随即眼中都爆发出同样的疯狂!
“赌了!”
“跟队正拼了!”
“杀一个够本!”
绝境之中,人性最极端的凶悍被彻底激发!
火焰再次被点燃,投向那些致命的攻城器。最后一点滚烫恶臭的“金汁”被泼下,引起一片混乱和惨叫。
然后,在李铁崖的带领下,这区区八九个伤痕累累、几乎站都站不稳的残兵,发出了最后的咆哮,如同扑火的飞蛾,竟然主动从那段被烧得最厉害的云梯缺口,向着城下数不清的叛军,发起了反冲锋!
他们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被黑色的叛军人潮吞没。
但紧接着,叛军后方,负责推动撞木和楼车的辅兵阵地,爆发出了意想不到的混乱和惊叫!
这最后的疯狂,能否为涿阳城换来一丝真正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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