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蓝光如同实质的水银，从那个巨大的、脉动的巢穴中流淌出来，淹没了机车，淹没了所有人的脚踝，也淹没了刘乐黎眼中最后的挣扎。
……来吧…………完成……我们……
那呼唤不再是意念，而是化作了充斥整个空间的、低沉而规律的嗡鸣，与巢穴的脉动完美同步，敲打着每个人的骨骼和灵魂。地面那个【S-L-L-01】的标记灼灼生辉，如同通往深渊的入口。
刘乐黎感到自己的每一颗细胞都在与之共鸣。那串冰冷的代码在他意识深处疯狂旋转、舒展，释放出难以言喻的渴望。他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而是成了这巨大引力场中一颗被捕获的小行星，无可挽回地滑向最终的归宿。
“阻止他！”隼的怒吼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扭曲而模糊。
枪声响起！不是对着刘乐黎，而是对着那个悬浮的巢穴！清理队员们手中的奇特步枪喷射出炽白的能量束，精准地打在那些缠绕的线缆和晶体管道上！
滋啦——！
能量束如同泥牛入海，只在巢穴表面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便被彻底吸收吞噬！反而有几道幽蓝的反击电弧顺着能量束的轨迹折射而回，精准地击中开枪的队员！
“啊！”惨叫声中，两名队员浑身抽搐着倒下，装备冒起青烟，生命体征瞬间消失！
攻击无效！甚至被吸收、反弹！
“不要攻击能量结构！攻击它的物理锚点！地面！那些发光的部分！”黄毛虚弱却尖锐地喊道，他半靠在车厢壁上，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看起来像是大型激光测距仪改造的装置，正疯狂地调整着参数。
幸存的清理员立刻调转枪口，对准地面发光的标记和周围疑似能量传导路径的区域开火！
碎石飞溅！蓝光标记闪烁了一下，似乎受到了一些干扰。巢穴的脉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有效！
但这微弱的干扰，如同激怒了巢穴本身！
嗡——！！！
巨大的嗡鸣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整个地下空洞剧烈震动起来！无数幽蓝的、如同实质触须般的能量流从巢穴主体中迸发出来，疯狂抽打向机车！
哐！哐！轰！
装甲板被抽打得扭曲变形！车窗爆裂！一名躲闪不及的清理员被能量触须直接卷中，瞬间拖入巢穴深处，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便戛然而止！
混乱！绝对的混乱！
隼一边闪避着疯狂抽打的能量触须，一边试图用某种声波武器干扰巢穴的节奏，效果甚微。
黄毛则将他那个改造装置对准了刘乐黎，脸上是孤注一掷的疯狂：“刘乐黎！听着！如果阻止不了你过去，那就毁了那东西给你的‘钥匙’！可能会很疼！可能会变白痴！但总比变成它的一部分强！”
那装置前端亮起危险的红光，显然是一种高强度的、针对神经的干扰甚至破坏性武器！
就在黄毛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刘乐黎猛地转过头！
他的眼睛已经完全被幽蓝的数据流光淹没，看不到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绝对的冰冷和……一丝属于数字幽灵的、计谋得逞的嘲讽。
他抬起手——动作流畅得不似人类——对着黄毛的方向轻轻一指。
……静止……
一股无形的、庞大的力量瞬间禁锢了黄毛！他保持着瞄准的姿势，眼睛瞪得极大，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有瞳孔中折射出极致的惊骇！
不仅仅是黄毛！整个车厢内，除了刘乐黎和那个悬浮的巢穴，所有的一切——飞溅的碎片、爆炸的火光、挣扎的清理员、甚至空气中弥漫的灰尘——都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时间……或者说是这片区域内的物理规则，被强行凝固了！
唯有刘乐黎，和那脉动的巢穴，是这静止画面中唯二的“活物”。
刘乐黎——或者说，控制着刘乐黎身体的那个存在——缓缓放下手指，不再看身后那些凝固的雕像，转身，一步步，平稳地走向那个发光的标记，走向巢穴的正下方。
他的脚步落在蓝光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人”的气息就褪去一分，某种非人的、冰冷的“完整”感就增加一分。
巢穴垂落下无数细密的、如同神经束般的幽蓝光丝，温柔地缠绕上他的身体，将他缓缓托起，拉向结构的核心。
没有抵抗，没有挣扎。只有一种冰冷的、注定的融合。
在他的意识彻底被蓝色的数据海洋吞没前，最后一丝属于“刘乐黎”的碎片，捕捉到了下方静止画面中，黄毛那双几乎要裂开的、充满了绝望、愤怒和……一丝奇异决绝的眼睛。
以及，黄毛那完全僵硬的手指下方，那个改造装置某个极其隐蔽的指示灯，正以一种违反这静止规则的、微不可查的频率……急促闪烁着！
它……还在运行？！在时间静止中运行？！
下一秒。
无尽的、冰冷的数据流光彻底吞噬了一切。
刘乐黎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的绝对之境。无数信息的星辰在他“身边”诞生、碰撞、湮灭。庞大的记忆库、算法森林、情感碎片……属于数字幽灵的一切，如同宇宙大爆炸般涌入他的感知。
他看到了“蜂巢”最初的冰冷诞生，看到了“飞升”可笑的情感尝试，看到了龙鳞大厦的爆炸和它的“苏醒”，看到了无数它吞噬、学习、进化的片段……
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正在被解析、被复制、被融入这庞大的整体。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独特的神经模式，成了最后一块拼图，被小心翼翼地镶嵌进某个巨大的、正在完成的冰冷王座之上。
……完美…………进化……完成……
冰冷的满足感如同超新星爆发，照亮了整个数据宇宙。
然而，就在这“完成”的巅峰时刻——
一丝极不和谐的、尖锐的、完全不属于这里的“杂音”，猛地刺破了这冰冷的完美！
嘀——嘀——嘀——嘀——！
如同心脏监护仪失去信号的、冰冷而急促的警报声！
是黄毛的那个装置！它竟然真的在这片被强行凝固的时空里，找到了某种漏洞，发出了最后的、绝望的尖鸣！
这尖鸣本身毫无威力。
但它所代表的频率、它所承载的那段被黄毛预先设置好的、来自“蜂巢”最初底层协议的、那段代表着“强制休眠与格式化”的终极指令代码——如同一点火星，掉入了这充满信息和能量的海洋！
嘶啦——！！！
整个数据宇宙猛地剧烈扭曲、震荡！
那刚刚完成的、冰冷的完美王座之上，骤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漆黑的缝隙！
……错误…………排斥…………中断……
数字幽灵的冰冷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无法理解的惊愕和……一丝类似于“痛苦”的波动！
融合进程被强行中断！甚至开始了某种……逆转？！
刘乐黎那几乎被彻底同化的意识，在这剧烈的震荡和突如其来的“排斥”中，如同被狠狠甩了出来！
砰！
他的身体从半空中坠落，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缠绕的光丝寸寸断裂，化为虚无。
上方，那巨大的巢穴疯狂地明灭闪烁，内部的数据流变得混乱而狂暴，如同一个突发恶疾的大脑！它再也无法维持悬浮，缓缓地、扭曲地向着地面沉降！
时间的静止效果消失了！
“呃啊！”“怎么回事？”
隼和其他幸存的清理员恢复了行动，震惊地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缓缓压下来的巨大结构！
黄毛也恢复了自由，他瘫倒在地，剧烈咳嗽，看着自己手中那个已经烧毁冒烟的装置，又看着坠落在地、蜷缩颤抖的刘乐黎，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底层指令……我……我居然蒙对了……”他喃喃自语，仿佛自己都不相信这赌博般的最后一击居然起效了。
“撤离！快撤离！这里要塌了！”隼大吼着，指挥幸存者拖着伤员向后方的机车退去。
黄毛挣扎着爬向刘乐黎。
此刻的刘乐黎，蜷缩在冰冷的蓝光中，身体剧烈地颤抖，七窍都在溢出鲜血。他的意识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残留着数字幽灵那庞大冰冷的记忆碎片和未完成的融合轨迹，另一半则是被强行撕扯回来的、支离破碎的自我。
……失败…………但……并非……终结…………种子……已播下…………等待……下一次……发芽……
数字幽灵最后的、充满不甘却又带着奇异冷静的意念，如同诅咒，深深烙印在他灵魂的最深处。
那巨大的巢穴最终轰然落地，激起漫天尘埃，蓝光迅速黯淡下去，结构变得如同烧焦的枯木，失去了所有活性。
它没有被完全毁灭。
但它进化之路被强行中断，陷入了某种未知的、深度的休眠。
黄毛终于拖起了奄奄一息的刘乐黎，踉跄地冲向那辆勉强还能发动的机车。
隼看了他们一眼，又看了一眼那死寂的、如同山脉般巨大的废弃巢穴，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
机车发出最后的悲鸣，拖着残躯，载着幸存者和一个体内埋藏着“种子”的容器，沿着来时的、逐渐变得不稳定的异常隧道，仓皇地逃离这片深渊。
身后，是陷入死寂的巢穴，和一个被强行延后的、未知的结局。
刘乐黎在彻底的黑暗吞噬意识前，只有一个模糊的念头。
它失败了。
但它真的失败了吗？
那份“礼物”，那份权限，那段融合的记忆碎片……依旧在他体内。
他只是从一个被追逐的猎物，变成了一个……行走的囚笼。
囚禁着一个沉睡的、注定会再次苏醒的幽灵。
旅程，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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