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帝师府的庭院里，气氛却比这深夜的寒露还要冰冷，还要凝重。
萧明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沉甸甸地坠入冰窟。
他想起了林冲。
想起那个在黑风口，于千军万马中为他杀开一条血路，最终在他怀中吐露心声的女子；想起那个在地底遗迹，毫不犹豫将他推向生门，自己坦然面对死亡的女子；想起那个在无数个日夜里，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用行动表达着一切的女子。
他也想起了那个至今仍被软禁在西厢房，身份成谜，却与潘金莲有着一模一样容颜的“影子”。
这些身影，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最终，都汇聚成潘金莲眼前这双冰冷、失望，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眸子。
百口莫辩。
这四个字，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他可以向天下人解释他的谋略，可以向敌人展现他的无情，却唯独无法向眼前这个他亏欠了太多的女人，解释清楚这一切。
因为，无论任何理由，都无法掩盖他情感上的“背叛”。
看着萧明那副从震惊、狂喜，到此刻心虚、愧疚，脸色变幻不定的模样，潘金莲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
那是一种夹杂着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自嘲的冷笑。
“很好。”
她缓缓松开了捧着萧明右手的手，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不洁之物，声音里再无一丝一毫的温度。
“看来，我死后，你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中要精彩得多。”
“萧明，你真是好本事。”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在萧明的心上。
“莲儿，我……”萧明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干涩，“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解释？”潘金莲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后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单膝跪地的萧明，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解释什么？解释你如何在想着我的同时，心安理得地拥抱另一个女人？”
“还是解释，你又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替代品”三个字，让萧明的心猛地一抽。
他知道，潘金莲定是已经见过了那个“影子”。
“她不是……”
“够了！”
潘金莲猛地打断了他，情绪第一次有了剧烈的波动，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愤怒。
“我不想听你的任何借口！”
“萧明，我问你，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此生此世，只爱我一人。你说过，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会找到我。”
“可结果呢？”
她指着自己的心口，一字一顿地问道：“结果就是，我为了你，在醉仙楼服下‘七日断肠’，在暗无天日的冰棺里，忍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孤寂，等待着一个虚无缥缈的重逢机会！”
“而你，却在这里，坐拥新人，好不快活！”
“你对得起我吗？！”
最后五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萧明耳边炸响。
他浑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潘金莲没有说谎。
虽然他不清楚潘金莲“死”后到底经历了什么，但那句“暗无天日的冰棺”，足以让他想象到那份绝望和痛苦。
而自己，确实……
“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了这三个字。
他低下了头，不敢再看潘金莲的眼睛。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当众揭穿了谎言的懦夫，无地自容。
看着他这副模样，潘金莲眼中的怒火，却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悲哀所取代。
她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萧明，我们之间，完了。”
她淡淡地说道，仿佛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你和你的女人们，继续过你们的快活日子。我，要去完成我必须完成的使命。”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说完，她转过身，便要离去。
那决绝的背影，让萧明的心，瞬间被无尽的恐慌所吞噬。
他顾不上手上的剧痛，也顾不上男人的尊严，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她！
“不！”
“莲儿，你不能走！”
他的双臂，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地禁锢着她，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地失去她。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你打我，骂我，杀了我都可以！但求你，别说两不相欠，别离开我！”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这个在百万军中运筹帷幄，在朝堂之上舌战群儒，面对生死都未曾皱过一下眉头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潘金莲的身子，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具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也能感觉到，自己肩头的衣衫，正被温热的液体，迅速浸湿。
那是他的眼泪。
这个认知，让潘金莲那颗早已被冰封的心，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没有挣扎，只是冷冷地说道：“放手。”
“不放！”萧明抱得更紧了，“死也不放！”
“萧明，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看不起你。”
“我不在乎！”萧明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秀发之间，贪婪地呼吸着那既熟悉又陌生的香气，“莲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先生！先生！出大事了！”
是太子的亲卫统领，张猛。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
萧明和潘金莲同时一怔。
潘金莲想要推开萧明，但萧明却依旧死死地抱着她，不肯松手。
“不见！”萧明头也不抬地吼道，声音嘶哑。
“先生！十万火急！”张猛在庭院外焦急地喊道，“太子殿下请您立刻过去！兴庆府……兴庆府城楼上，挂出了……挂出了辽国和金国的旗帜！”
什么？！
此言一出，萧明和潘金莲，同时如遭雷击！
萧明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辽国和金国的旗帜？
这怎么可能？！
他们不是刚刚才派来使者，说要“调停”吗？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和城内的李乾顺搅合到了一起？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阴谋？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瞬间笼罩了萧明的心头。
他知道，眼下的局势，已经超出了他最初的预料。
一个不慎，他们这数万大军，随时都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家国大事面前，所有的儿女情长，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缓缓地，松开了抱着潘金莲的手。
潘金莲也转过身来，看着他，神情复杂。
她的眼中，虽然依旧带着冰冷，但那份决绝，却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
“去吧。”
她淡淡地说道：“你的烂摊子，回来再跟你算。”
说完，她不等萧明回答，身形一晃，便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庭院中回荡。
“记住，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萧明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潘金莲虽然嘴上说得决绝，但她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他，有这个国家的。
否则，她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让他离开。
“先生？”张猛在外面，又催促了一声。
萧明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所有的脆弱和愧疚，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冷静和洞察一切的锐利。
“备马！去见太子！”
他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声音铿锵有力。
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而他，必须站在这风暴的最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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