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城外的金军统帅完颜宗望,看到城头宋军非但没有溃乱,反而士气有所提升,甚至出现了百姓助战的场面,他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
“装模作样!”他对左右将领嗤笑道,“宋人最擅长的便是如此!嘴上喊得响亮,真到了刀剑加身,比谁跪得都快!不过是垂死挣扎,想吓阻我军罢了。”
他根本不信宋人能在短时间内脱胎换骨。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李纲等几个文臣搞出来的鼓舞士气的手段,脆弱不堪一击。
“传令!”
完颜宗望声音转冷。
“攻城开始!先让那些降卒和汉儿军上!给他们半个时辰,填平护城河,清理出进攻通道!怯战不前者,后队督战队立斩!”
残酷的命令下达。金军阵中鼓号声一变,变得急促而血腥。
很快,从金军阵后,驱赶出大批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持简陋工具的士兵。
他们大多是被俘的宋军或强征的河北、河东百姓组成的“伪军”,也就是炮灰。
在金军精锐骑兵和督战队的钢刀鞭挞下,这些可怜的“伪军”如同潮水一般,哭喊着、哀嚎着,被驱赶着冲向汴京城下那宽深的护城河。
“放箭!”
城头上,宋军将领毫不犹豫地下令。
瞬间,箭如雨下!
密集的箭矢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落入冲锋的伪军人群之中。
顿时,惨叫声四起,冲在最前面的人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染红了护城河畔的土地。
这些伪军本无战意,此刻更是魂飞魄散,有人想掉头逃跑,立刻被后方金军督战队无情的箭雨和马刀砍翻在地。
“冲!冲过去!填河!谁敢后退,格杀勿论!”金军督战队军官狰狞的吼声在后方响起。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被夹在中间的伪军陷入了彻底的绝望,只能麻木地、疯狂地向前冲,将手中的土石草袋扔进护城河,或者干脆将同伴的尸体推下去,试图填平那段死亡地带。
城头上的宋军士兵们,看着下面那些同是汉家衣冠的同胞被如此驱赶屠戮,心中亦是复杂无比。
有人不忍地别过头去,但更多的则是红着眼睛,将怒火倾泻到箭矢和礌石之上——他们明白,若让金人得逞,城破之后,他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炮车!放!”金军阵后,军官令旗挥下。
巨大的炮梢甩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数十斤重的巨石被抛向空中,划着弧线,狠狠地砸向汴京城墙!
砰!砰!砰!
巨石砸中城墙,发出沉闷而恐怖的巨响,砖石碎屑飞溅,整个城墙仿佛都在微微震动。有的巨石越过城墙,落入城内,引发一片惊呼和房屋坍塌声。
“稳住!不要慌!”
李纲和张叔夜在亲兵护卫下,冒着箭矢炮石,在城墙上大声呼喊,稳定军心,
“金人的炮车打不垮我们的城墙!瞄准他们的炮车和人群,放箭!放火箭!”
宋军城头的床子弩和轻型炮车也开始还击。
粗大的弩箭和火油罐被射向金军的炮车阵地和密集的伪军人群,引发一阵阵混乱和燃烧。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护城河畔,已然尸积如山,血流成渠。伪军在绝望的冲锋和双方远程火力的夹击下,死伤极其惨重,护城河被一点点填平。
金军阵中,低沉的牛角号再次响起,声调变得更加凌厉、充满杀意。
“步卒!压上!”完颜宗望冷酷地下令。
早已蓄势待发的金军正兵步卒开始前进。
这些步卒多为契丹、渤海、奚族及北方汉人组成,装备虽不如女真精锐,但也披着皮甲或缴获的宋军铁甲,手持盾牌、长枪、战斧,纪律性和战斗力远非刚才的炮灰可比。
他们以盾牌护身,组成密集的阵型,踏着被血泥浸透的通道,朝着城墙猛扑过来。
与此同时,金军阵后更多的炮车和弓箭手进行了更猛烈的压制射击,企图将守军完全压制在垛口之后。
“金狗上来了!准备迎敌!”城头上,宋军各级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檑木!滚石!快!”
“金汁!烧滚了没有?!抬上来!”
“弓箭手!不要停!瞄准了射!”
守军将士们顶着密集的箭矢和不时砸落的巨石,拼死反击。
巨大的檑木和滚石被推下城墙,沿着云梯和蚁附攻城的金兵头顶砸落,带起一连串骨碎筋折的惨嚎和下饺子般坠落的身影。
最可怕的是“金汁”——那是由粪便、尿液、毒药混合熬煮而成的滚烫恶臭液体。守军冒着热汽,用长柄铁勺舀起,朝着城下奋力泼洒。
“啊——!”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响起。
被滚烫金汁泼中的金兵,皮肉立刻溃烂起泡,毒物顺着伤口侵入,即便一时未死,也会在极度痛苦中慢慢腐烂而亡。
那恐怖的气味和杀伤力,让最凶悍的金兵也为之胆寒,攻势为之一滞。
“放箭!放箭射杀那些泼金汁的宋狗!”金军指挥官气急败坏地吼叫。
数支利箭呼啸着射向城头操作金汁的宋军,一名士兵中箭倒地,滚烫的铁锅倾斜,险些伤及同伴。
“补上!快补上!”一名都头眼睛赤红,亲自冲上去扶正铁锅,“绝不能让他们上来!”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的城墙争夺战。
金军仗着兵力优势和凶悍之气,不顾伤亡,疯狂架设云梯,悍卒口衔利刃,一手举盾,一手攀爬,如狼似虎般向上猛冲。
城墙上,宋军将士用长枪拼命向下捅刺,用刀斧砍断云梯的钩爪,用一切能找到的武器与试图冒头的金兵搏杀。
不时有金兵嚎叫着摔下城去,也不时有宋军士兵被冷箭射中或被爬上来的金兵拖入混战,血溅城头。
李纲和张叔夜已然拔剑在手。亲兵们死死护在他们周围,用盾牌格挡流矢。
“相公!此处危险!请速下城!”一名浑身是血的将领对李纲喊道。
“闭嘴!”
李纲厉声喝断,一剑格开一支不知从哪射来的流矢,剑尖指向一处刚刚被金兵突破的垛口,
“那里!把金狗赶下去!调一队弩手过来,封锁那片区域!”
他虽是一介文臣,此刻却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决断力。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守军士气的极大鼓舞——连朝廷重臣都亲冒矢石,与他们同生共死,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拼命?
张叔夜则大声指挥着民夫和辅兵:“快!把缺口堵上!砖石!木料!快运过来!受伤的弟兄抬下去!快!”
城内百姓也拼尽全力。青壮们冒着炮石箭雨,疯狂地向城头输送物资。妇孺们则在后方紧急救治伤员,哭声、喊声、鼓励声交织在一起。
一座巨大的云梯车被金兵推着,缓缓靠近城墙,其高度甚至超过了城垛,顶部的挡板后,隐藏着数十名精锐的金兵重甲士,一旦接城,便能直接跃上城头,形成致命的突破口!
“是鹅车!瞄准那辆鹅车!火油罐!集中射击!”李纲瞳孔一缩,声嘶力竭地大喊。
数架床子弩调整方向,粗大的弩箭带着燃烧的油布,射向那庞大的木制怪兽。几支火箭钉在了鹅车上,火苗开始窜起,但一时难以阻止其前进。
“不行!太快了!”守军焦急万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城下民夫中冲出一名老者,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抱着陶罐的青壮。
“闪开!”老者对城头守军喊道,随即指挥青壮们将陶罐奋力投向即将靠城的鹅车下部。
陶罐碎裂,里面并非火油,而是粘稠的、黑乎乎的液体——那是百姓们紧急熬制的土制火油,混合了油脂和松脂。
“火箭!”老者大喊。
几支火箭适时射来。
“轰——!”烈焰瞬间升腾,迅速吞噬了鹅车的底部和车轮。火势极猛,且粘附燃烧,金兵惊慌失措地试图灭火,却徒劳无功。
巨大的鹅车很快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炬,上面的金兵惨叫着跳下,非死即伤。
“好!”城头守军爆发出一阵欢呼。
那老者抹了把脸上的汗和黑灰,对城上喊道:“老朽家里原是开油坊的!只能帮到这了!”
军民合力,一次次打退了金军的凶猛进攻。
城墙上下,双方尸体堆积如山,鲜血顺着城墙砖缝流淌,将墙根都染成了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火烧焦糊味和金汁的恶臭。
完颜宗望在远处观战,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没想到宋军的抵抗会如此顽强,更没想到那些平日里温顺如羊的宋人百姓,竟也能爆发出如此力量。
“鸣金收兵!”眼看天色渐晚,士气受挫,伤亡远超预期,完颜宗望不得不咬牙切齿地下令。
清脆的锣声响起,久攻不下的金军如蒙大赦,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层层叠叠的尸体。
城头上,残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金兵,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和痛哭。
我们守住了!我们守住了!
李纲拄着剑,气喘吁吁,汗水、血水和灰土混合在一起,让他显得狼狈不堪。
他望着退去的金兵,眼中没有丝毫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
他知道,金人的进攻绝不会停止,下一次,只会更加凶猛。
张叔夜走过来,声音沙哑:“伯纪,伤亡不小,箭矢礌石消耗巨大,需立刻清点补充,抢修城防。”
李纲重重地点了点头,环视着周围疲惫不堪却眼神坚定的将士和百姓,沉声道:
“我知道。告诉弟兄们,告诉全城百姓,我们赢了今天!明天,后天,无论再来多少次,我们都要赢下去!直到把金狗彻底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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