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750偏三轮摩托车在初冬的渝黔路上突突地行驶着,寒风刮过文云淑的脸庞,她却似乎感觉不到冷,心思早已飞回了文家湾那栋温暖的砖楼里。
“哥……你说镇娃儿,现在醒睡了没得?会不会找我要奶吃?”坐在后座的文云淑,忍不住又问了开车的文云仁一遍。
这才从家里出来二十多分钟,这已经是她第二次问起儿子了。
文云仁双手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慨。
他那白白胖胖的小外甥,确实招人喜欢,连他这个糙汉子看着都心软。
但生活,远不止是围着一个小娃娃转的花前月下。
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孩子一天一个样的成长花费,尤其是他那个出了名能吃的“奶桶”外甥——饭量抵得上别家两个同龄娃,这都需要真金白银去支撑。
还有幺妹夫家那几间看着就悬乎、四处漏风的土墙房子……
一想到当初如花似玉的幺妹,被肖正堂那个下手贼快的“偷心小贼”给“骗”了去,文云仁心里至今还有点不是滋味。
他是出了名的“妹妹奴”,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幺妹,他舍不得她吃一点苦。
“嘎吱——”一声,文云仁把车靠路边停下,熄了火。
他转过身,神色认真地看向还沉浸在对儿子思念中的文云淑。
“幺妹儿,”文云仁的声音少了平日的随意,多了几分郑重,“你也成家生娃了,是大人了。
有些话,本来不该大哥多说,但今天话赶话说到这儿,哥就跟你唠扯唠扯。”
文云淑见大哥如此严肃,也收敛了心神,专注地听着。
“你文幺妹儿,从出生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是生镇娃儿的时候受了点大罪,吃了苦头。”
文云仁点起一支烟,但想到小外孙,又下意识地把手伸到车外弹了弹烟灰,“从小到大,你都是在爸妈的翅膀底下,还有我们四个哥哥姐姐围着打转长大的。
你没饿过一顿饭,没挨过一回打——当然,你这张小嘴甜会哄人,也占一部分原因。”
他指了指路上偶尔走过的、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农村妇女,“你看看你的好多同龄人,小时候能有件囫囵衣服就不错了。
你呢?从小到大,穿的都是新的,从来没捡过哥哥姐姐的旧衣服穿。
为啥?就因为咱爸有手艺,是方圆几十里都有名的泥瓦匠老师傅,有能力让咱家五个孩子过得比一般人强。”
话锋一转,文云仁提到了肖正堂:“你现在成家了,正堂这个人,大哥现在看,是没得挑的。
踏实,肯干,两个孤儿,吃着大黄桷树的百家饭,硬是靠着自己读到了高中。
我听人说,他成绩很好,考上大学都有可能。
是为啥放弃了?是为了早点挣钱养活自己,还是为了你个家伙(指文云淑)……或者是为了供他妹妹正云读书?这点,我文云仁佩服他!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你们结婚办酒,他肖正堂没借钱,全是自己起早贪黑,这里抓点鱼,那里摸点鳅,一分一厘攒出来的,明媒正娶把你迎进门。
这点,大哥尤其佩服!是个硬气的人!”
“现在娃娃生下来了,长得虎头虎脑,看着就机灵。可正堂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他面前就两条路:一是去考民办教师,以他的聪明,不难考上。
可民办教师那点工资,时常还发不出来,养家都难。
第二条路,就是他选的当兵,指望转志愿兵或者提干。
幺妹儿,这条路窄啊!全国几百万部队,能转成志愿兵、考上军校的有几个?
那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一,我是说万一,正堂三年后回来了,还是得回来‘修地球’,他拿什么养镇娃儿那个‘奶桶’?
拿什么把你们那风一吹就晃的土墙房子换成能遮风挡雨的瓦房?”
文云仁的语气愈发沉重:“你以为爸妈接你回娘家住,光是心疼你?
他们老两口,怕是早就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帮你们把房子修起来的事了。
可幺妹儿,你想过没有?大哥二哥没话说,大姐二姐那边呢?她们会不会心里不平衡?爸妈的钱,也是辛苦攒下来的。”
他看着妹妹渐渐低下的头,语重心长地说:“所以,大哥的意思是,你现在是肖家的媳妇,是镇娃儿的妈!你得把这个家撑起来一部分!
你不能光指着正堂在部队拼命,自己就在娘家享福。
你在大哥这里踏实干到明年春耕,一个月45块,几个月下来,再加上正堂的津贴,盖新房子的钱就有了着落。
我看我家镇娃儿,不光是个‘奶桶’,还是个爱干净、讲道理的机灵鬼,你得给他挣个像样的家!”
“你要做到,等正堂几年后回来,乡里乡亲在他面前提起你文云淑,个个都竖大拇指,说‘正堂,你娶了个好婆娘!’那才叫真本事!
两口子过日子,花前月下是偶尔的点心,柴米油盐才是天天要端上桌的主食!你琢磨琢磨,大哥这话在不在理?”
文云淑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大哥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她心上。
她想起丈夫离家前夜里的沉默,想起儿子起湿疹时自己的无助,想起父母兄长的操劳……
以前,她可以躲在家人的羽翼下,但现在,她必须站出来,为自己的小家遮风挡雨了。
“大哥……”她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却坚定了起来,“我晓得了。我会好好工作的,给镇娃儿挣个亮堂堂的家!”
文云仁看到妹妹眼中的光彩,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就对了嘛!放心,咱妈照顾镇娃儿,比你自己照顾还上心!
走吧,赶紧去工地,今天还有一堆账要对呢!”
到了重钢的工地,机器轰鸣,尘土飞扬。
文云仁停好车,看着妹妹被风吹得通红的脸蛋,招呼她先去工棚旁边的热水房接点热水洗把脸。用热毛巾敷过脸后,文云淑感觉精神了不少。
文云仁把她带到一间简陋的工棚办公室,里面堆满了各种单据、账本和材料清单。
他拿出几本厚厚的账本和一堆票据,开始给文云淑讲解工地的“进销存”管理和基本的财务记账方法。
好在文云淑当过生产队计分员,对数字和记账并不陌生,理解起来很快。
她仔细听着,不时提出疑问,拿着笔在本子上认真记录要点。
看着妹妹专注的侧脸,文云仁欣慰地笑了。他知道,生活的重担正在让这个曾经娇憨的幺妹迅速成长。
………………
往后的日子天刚蒙蒙亮,文云淑就轻手轻脚地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身边还在酣睡的儿子肖镇喂饱奶。
看着儿子满足的睡颜,她亲了亲那胖乎乎的小脸,心中虽有万般不舍,还是咬牙开始准备。
洗漱完毕,帮着母亲张艳梅准备好一家人的早饭——通常是稀饭和咸菜,有时有点昨夜的剩菜。匆匆吃完,她就要准备跟大哥出发了。
离别总是最难的一刻,小肖镇似乎感应到妈妈要离开,有时会哼哼唧唧,文云淑总是强忍着酸楚,一边拍哄一边把他交到母亲怀里,叮嘱几句“妈,他要是饿了就先冲点奶粉”、“尿布我洗干净晾在竹竿上了”,然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坐上大哥的摩托车。
到了工地,灰尘扑面,机器轰鸣。
她的“战场”就是那间四面透风的工棚办公室。她的工作远不止是简单的记账:
工人们上班后,各班组会来领取当天的材料——水泥、沙石、钢筋、砖块等。
每张领料单都需要她仔细核对品名、数量,并有班组长和经手人签字。
她需要确保单据清晰,防止材料被冒领或多领。
核对无误后,她要将单据信息分门别类地登记到不同的账本上:材料消耗账、工具领用账等。
用的是传统的中式账本和钢笔,数字要工整,计算要准确(时常需要用到算盘),不能有涂改。一早上下来,往往手腕发酸。
工地时常需要临时购买一些小的五金零件、劳保用品(如手套)等。
采购人员拿回发票或收据(常常是手写的白条),需要她审核金额、事项是否合理,然后登记入账,贴上票据,等大哥文云仁回来签字确认后才能报销。
虽然不像生产队那样记工分,但她需要根据班组上报的记录,核对每个工人的出勤天数和工作内容,这是月底结算工资的重要依据。
有时会遇到工人为了多记工时而扯皮,需要她耐心核对、解释。
文云仁会留一部分备用金在她这里,用于日常小额开支。
每一笔钱的进出,她都要在现金日记账上记得清清楚楚,收入要开收据,支出要有凭证,做到日清月结,分文不差。
这对于以前只接触过工分这种“虚拟”记分的文云淑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出错。
………………
工地中午休息时间短,吃饭就是和工人们一样,在工棚里快速解决大师傅做的大锅饭。饭菜简单,能填饱肚子就行。
吃完饭的短暂空隙,她常常会望着江对面文家湾的方向出神,想象着儿子此刻是在睡觉,还是在咿咿呀呀地学语,心里充满了思念。
………………
下午的工作 更加繁琐。她可能需要跟着保管员去盘点库存材料,看看实际剩余是否与账面相符,及时发现损耗或问题。
有时需要将上午杂乱的单据进行整理、归类。
临近下班前,她还要把一天的账目再梳理一遍,确保没有疏漏,准备好向大哥汇报。
偶尔会有供应商来结账,她需要拿出之前的收货记录和合同(如果有的话)进行核对,计算应付金额。
………………
下班时间往往不固定,取决于工地当天的进度。
当她再次坐着大哥的摩托车,顶着傍晚的寒风回到家时,常常已是夜幕低垂。
一身尘土疲惫的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从母亲手中接过儿子,紧紧抱在怀里,感受那软糯的温度和奶香,一天的劳累仿佛瞬间消散。
她会一边喂奶,一边听着母亲唠叨儿子一天的趣事,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文云淑成为“新扎财务”后典型的一天。
忙碌、琐碎、充满挑战,但她做得异常认真。
因为她知道,她记下的每一个数字,核算的每一笔账目,都关乎工地的运转,更关乎她为儿子、为那个远方的丈夫守护的小家的未来。
那个曾经被全家呵护的文幺妹,正在算盘的噼啪声和账簿的墨香里,飞快地成长着。
而远在军营的肖正堂或许还不知道,他的妻子,正在用另一种方式,为他们共同的未来努力奋斗着。
文家湾的小公主,正在努力成为肖家撑门立户的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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