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潢的供词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虽然他还不敢直接指认隆科多本人，但“庆元丰”商号、行贿路径、利益分成模式被清晰地勾勒出来，矛头直指隆科多经营多年的利益网络。朝野上下，暗流骤然变成了汹涌的波涛。
隆科多的反击来得迅猛而狠辣。
首先发难的是都察院。数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会考府左侍郎年素言“牝鸡司晨，干预朝政”、“滥用酷刑，屈打成招”、“罗织罪名，构陷大臣”，言辞激烈，要求雍正立即罢免年素言，解散“有违祖制”的会考府。
紧接着，几位与隆科多交好的部院大臣也在朝会上发难，或明或暗地指责年素言一介女流，不堪重任，其审计之举弄得百官人人自危，不利于朝局稳定。甚至有人含沙射影，质疑年素言与雍正的关系，暗示她“狐媚惑主”。
更阴险的是，市井之间突然流传起各种关于年素言的谣言。有说她本是前朝妖女，习得妖法蛊惑君心；有说她与山西巨贾勾结，借审计之名行敛财之实；更有甚者，翻出她曾是八阿哥胤禩幕僚的旧账，污蔑她实为八爷党余孽，潜伏在雍正身边意图不轨。
一时间，年素言仿佛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压力如同无形的大山，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就连会考府内部，一些原本干劲十足的下属，也开始变得畏首畏尾，气氛压抑。
养心殿内，雍正看着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脸色阴沉如水。苏培盛垂手侍立，连大气都不敢喘。
「皇上，」隆科多适时地递牌子求见，一进殿便老泪纵横，伏地哭诉，「老臣蒙先帝托付，辅佐皇上，兢兢业业，从无二心。如今竟被一年轻女子如此构陷折辱，清名扫地，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求皇上为老臣做主，严惩构陷之奸佞，以正视听啊！」
他唱作俱佳，将一个受尽委屈的忠臣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雍正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深邃难测。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舅舅言重了。年素言审计钱粮，是朕的旨意。陈潢贪墨河工款项，证据确凿，已认罪画押。至于其他……未有实证之前，朕不会妄下结论。」
他没有偏袒年素言，但也没有否定她的工作，更是点明了陈潢罪证确凿，堵住了隆科多借题发挥的嘴。
隆科多心中一沉，知道仅凭施压和哭诉，难以动摇雍正的决定。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皇上圣明！老臣相信皇上定能明察秋毫。只是……那陈潢在狱中，可还安好？会考府办案……毕竟不同于刑部、大理寺，老臣是怕，万一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屈打成招，反而掩盖了真相，让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啊！」
他这是在暗示年素言可能刑讯逼供，制造假证。
雍正眼底寒光一闪，淡淡道：「此事朕自有分寸。舅舅若无他事，便先退下吧。」
隆科多知道不能再多言，只得悻悻告退。
压力，最终还是传导到了年素言这里。
西暖阁内，烛火摇曳。年素言看着影七搜集来的、关于市井流言的报告，面色平静，唯有紧握的拳头泄露了她内心的愤怒。这些污言秽语，伤害不了她的根本，却能最大限度地败坏她的名声，孤立她，让她举步维艰。
「主子，隆科多这是要逼死我们啊！」影七语气沉重，「外面流言蜚语，朝中群起攻之，皇上那边……态度也未明朗。我们是否……暂避锋芒？」
「避？」年素言抬起眼眸，眼中寒芒乍现，「此时若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他们越是如此，越是证明我们查对了方向，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隆科多的反击都在预料之中，无非是舆论施压、政治围攻。只要雍正没有明确下令停止审计，她就还有机会。
「陈潢那边，看守好了，绝不能出任何意外。」年素言吩咐道，「另外，让我们的人，加紧追查‘庆元丰’与隆科多府上以及其门生故旧之间的资金往来，尤其是大额、异常的资金流动。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到天衣无缝！」
她在等待，等待一个能打破僵局的、更致命的证据。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通过“汇通天下”的秘密渠道，送来了一件东西——一本账册。
送账册来的是“汇通天下”在山西分号的一名老掌柜，他声称是一个神秘人夜间投递到柜上的，指明要交给年素言本人。账册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年素言心中一动，立刻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打开。
只翻看了几页，她的呼吸便骤然急促起来！这并非“庆元丰”的明面账目，而是一本记录着更加隐秘、更加触目惊心交易的私账！里面清晰地记录了通过“庆元丰”流向隆科多及其核心党羽的巨额资金，时间、金额、经手人、甚至部分隐秘的暗语代号，都记录在案！其数额之巨，牵连之广，远超陈潢案十倍、百倍！
更重要的是，在这本账册的最后一页，用一种特殊的、年素言凭借原主记忆依稀能辨认出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墨玉噬主，断尾求生。」
墨玉！那个在清雅斋账簿中出现过的、指向康亲王杰书的神秘代号！“墨玉噬主”？难道康亲王与隆科多之间出现了裂痕？这是康亲王递来的投名状？还是……借刀杀人之计？
年素言的心脏狂跳起来！这本突如其来的血色账簿，就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足以给予隆科多致命一击！但也可能是一个诱饵，一个将她拖入更深渊的陷阱。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账簿的真伪需要核实，但其中的信息太过详实，不似伪造。康亲王为何在此刻送来此物？是眼看隆科多势颓，急于切割自保？还是与隆科多分赃不均，借她之手除掉对手？
无论如何，这本账簿的出现，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她不再犹豫，立刻将账簿最关键的部分抄录下来，连同自己的分析和判断，写成密折，连夜通过特殊渠道，直接呈送养心殿。
这一次，她不仅要告状，更要让雍正看到，隆科多的问题，远比想象中更加严重，其贪腐网络已经严重侵蚀了国本！而她年素言，有能力，也有决心，将这脓疮彻底剜除！
奏折送出去后，年素言独自坐在西暖阁内，等待着最后的审判。窗外夜色浓重，紫禁城寂静无声，但她知道，这寂静之下，正在酝酿着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惊天风暴。
是成为扳倒权臣的利剑，还是在这权力的绞杀中粉身碎骨？答案，即将揭晓。
她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眼神冰冷而坚定。既然退无可退，那便……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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