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光斜斜地照在林家庄的土路上,把路边的玉米叶染成了暖黄色。陈慧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两个纸包——一个装着给林晚星的新笔记本,封面印着她特意选的星空图案;另一个是给王秀兰的绿豆糕,前几天听晚星说她妈总念叨“嘴馋”,特意绕路去镇上的点心铺买的。车后座的帆布包更沉,里面是她熬了两个通宵整理的“证据”:林晚星从初一到初三的成绩单按学期叠得整整齐齐,数学、物理的分数几乎全是红勾,连最难的压轴题旁都留着晚星清秀的解题批注;县物理竞赛一等奖的证书复印件塑封得发亮,边角被她摸得有些软;还有一本快被翻烂的周记本,每篇周记下面,她的红笔评语都比晚星的正文长,其中一篇《十六岁的愿望》下面,她写着“晚星的愿望里装着未来,咱们得帮她把路铺下去”。
校长周明骑着半旧的二八自行车跟在后面,车筐里的文件袋塞得满满当当:乡教育办最新的“助学英才计划”细则、省重点高中给林晚星发的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甚至还有他特意找司法所朋友复印的《义务教育法》节选——昨天托村里老支书打听时,老支书叹了口气说“建国两口子哪是没钱,是把心思全搁在朝阳身上了,晚星都十六了,他们还想着让她赶紧去服装厂挣钱,给朝阳攒将来上高中的钱”,这话让周明一夜没睡好,今早出门前特意把能找的政策文件全带上了。
“前面就是林建国家了,你听。”周明突然放慢车速,陈慧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最里面那排砖瓦房的院子里,隐约传来林朝阳的叫嚷声,混着王秀兰温声细语的哄劝。两人推着车走到院门口,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妈!我要吃煎蛋,双黄的!”——是十三岁的林朝阳,声音里满是被惯出来的任性。
陈慧深吸一口气,抬手敲了敲褪色的木门:“林大哥,王大嫂,在家吗?我是晚星的班主任陈慧,跟周校长一起来的。”
院子里的动静瞬间停了。过了几秒,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林建国探出头来。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领口沾着点饭粒,看见陈慧和周明,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怎么又是你们?上周不是都说过了吗?晚星都十六了,不是小孩子了,该出去挣钱了,别再提上学的事!”
“林大哥,您先让我们进去说,就占用您十分钟。”陈慧往院子里瞥了一眼,看见王秀兰正端着一个白瓷碗往堂屋走,碗里卧着两个金黄的煎蛋,林朝阳跟在后面,手里攥着个崭新的游戏机——那是她上周来还没见过的,看款式得要不少钱。而墙角的阴影里,林晚星正蹲在小板凳上择菜,穿着件洗得发灰的旧t恤,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听见声音,她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飞快地低下头,手指攥紧了手里的青菜。
林建国没挪步,双手叉在腰上:“有啥话在这说就行,进不进去都一样。晚星的事我跟她妈早定了,月底就送她去镇上的服装厂,管吃管住,一个月能挣两千多,正好给朝阳攒着,明年他上初中得买新书包、新文具,还得报个补习班,哪样不要钱?”
“林大哥,您先看这个。”周明赶紧从文件袋里掏出省重点高中的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递到林建国面前,“晚星这次中考考了全县第三,省重点特意给她发了通知书,不仅学费全免,每年还有三千块助学金,够她在学校的生活费了。您说要给朝阳攒钱,晚星上学不仅不花家里一分钱,将来考上大学,还能帮衬朝阳,这不是更划算吗?”
林建国扫了眼通知书,连手都没伸,嘴角撇了撇:“全县第三又怎么样?女孩子读再多书有啥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到时候那三千块能顶啥?朝阳可是咱们家的根,他的补习班、新文具,哪样都不能省!晚星去服装厂,一个月两千多是实实在在的钱,能立马拿到手,比啥都强。”
“林大哥,话不能这么说!”陈慧急得往前迈了一步,从帆布包里掏出成绩单,指着上面的分数,“晚星才十六岁,正是读书的好时候!她数学、物理都是全县顶尖的,省重点的老师都说她是‘好苗子’,将来考上大学学个工科,出来能找份好工作,到时候不仅能帮朝阳,还能让您和王大嫂过上好日子!您现在让她去服装厂,每天在流水线上干十几个小时,这辈子就只能困在小厂里了,您忍心吗?”
“忍心?我这是为她好!”林建国的声音突然提高,引得堂屋里的王秀兰快步走了出来。她手里还端着那个白瓷碗,看见陈慧,脸上挤出几分不自然的笑,却把碗往身后藏了藏:“陈老师,不是我们不通情理,是晚星这孩子太不懂事。她都十六了,也该为家里着想了,朝阳明年上初中,补习班就得五千多,她不去挣钱,这钱难道让我们去借?”
“王大嫂,您看这个。”陈慧赶紧拿出乡教育办的助学政策文件,“这里写得明明白白,晚星能申请‘助学英才计划’,除了学费全免,每个月还有两百块生活补助,省重点还能安排她周末去图书馆整理书籍,一个月再挣两百多,根本不用家里掏钱!朝阳的补习班钱,咱们可以再想办法,晚星的前程可不能耽误啊!”
王秀兰却没看文件,反而往堂屋的方向喊了一声:“朝阳,快把你那游戏机收起来,别让老师看见!”话音刚落,林朝阳就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游戏机,看见陈慧和周明,不仅没躲,反而故意把游戏机举得高高的:“姐就要去服装厂了,这游戏机是我爸给我买的,说奖励我这次考试及格!”
林晚星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把青菜掐得变了形。陈慧看见她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她赶紧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本周记本,翻到《十六岁的愿望》那一页,递到王秀兰面前:“王大嫂,您看看晚星写的。她说‘十六岁想继续读书,想考上大学,将来给弟弟买最好的补习班资料,让爸妈不用再为钱发愁’,这孩子心里装着你们,装着朝阳,她不是不懂事,是太懂事了!”
王秀兰的目光落在周记本上,晚星的字迹清秀,那句“给弟弟买最好的补习班资料”像根细针,让她的眼神晃了晃。可很快,她就把周记本推了回去,语气硬了起来:“写得再好有啥用?能当饭吃吗?朝阳的补习班下个月就要交钱,晚星去服装厂,月底就能拿工资,这才是实在的。再说了,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干嘛?将来嫁个好人家,生个孩子,比啥都强。”
“王大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能重男轻女?”周明皱起眉头,从文件袋里掏出《义务教育法》节选,“您看,法律规定适龄儿童必须完成义务教育,晚星才十六岁,还在义务教育范围内,您不让她上学,这是违法的!咱们乡教育办也说了,要是您实在有困难,他们能帮忙协调朝阳的补习班费用,可晚星的学,必须得上!”
“违法?”林建国冷笑一声,伸手把周明手里的文件打落在地,“别拿法律吓唬我!我家的孩子,我想让她干啥就干啥!朝阳是我林家的根,他的事比天还大,晚星就得让着他!你们要是再在这啰嗦,我就把你们赶出去!”
文件散落在地上,风一吹,纸页哗哗作响。陈慧赶紧蹲下去捡,看见林晚星也快步走过来,帮着她一起拾。两人的手指碰到一起时,陈慧感觉到晚星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晚星抬起头,眼里含着泪,却轻轻摇了摇头,嘴型无声地说“老师,别劝了”。
陈慧的眼眶瞬间红了,她站起身,把文件和周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包里,看着林建国和王秀兰,声音带着哽咽:“林大哥,王大嫂,晚星才十六岁,她的人生还有几十年。你们现在让她放弃上学,就是断了她的路啊!朝阳是你们的孩子,晚星也是啊,你们怎么就不能对她公平一点?”
“公平?啥叫公平?”林建国梗着脖子,“朝阳将来要撑起这个家,要给我们养老,晚星将来要嫁出去,是别人家的人,这就是公平!你们赶紧走,别在这耽误我给朝阳做早饭!”
王秀兰也跟着帮腔:“是啊陈老师,周校长,你们就别管了,我们家的事,我们自己能做主。晚星要是懂事,就该知道家里的难处,早点去服装厂挣钱。”
林晚星站在原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看着父母,声音带着哭腔:“爸,妈,我真的想上学。我能自己挣生活费,我周末去打工,我不耽误给朝阳攒钱,你们就再给我一次机会,行吗?”
“不行!”林建国的声音斩钉截铁,“我说了算!你要是再敢提上学,我就把你的书全烧了!”
陈慧还想再说什么,周明却拉了拉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他看着林建国夫妻决绝的样子,知道今天再劝也没用,只能先退一步。陈慧看着林晚星通红的眼睛,心里像堵了块石头,难受得厉害,她从帆布包里拿出那个星空笔记本,塞到晚星手里:“晚星,别灰心,老师还会来的。这个本子你拿着,有啥想法就写下来,不管多久,老师都会帮你争取上学的机会。”
晚星接过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掉在封面上的星空图案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看着陈慧和周明的背影,想说“谢谢”,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林建国看着两人推着自行车走远,转身就把院子的木门“哐当”一声关上,对着晚星吼道:“还愣着干啥?赶紧择菜!下午就跟我去镇上服装厂看看,月底必须上班!”
王秀兰也走过来,把白瓷碗递给朝阳,又瞪了晚星一眼:“听见你爸的话没?别再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好好挣钱给你弟攒补习班的钱,才是你该做的事。”
林朝阳拿着游戏机,一边玩一边嘟囔:“就是,姐你赶紧去挣钱,我还想要个新的平板电脑呢!”
晚星蹲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星空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十六岁的她,本该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和同学一起讨论难题,畅想未来,可现在,她却只能在这个院子里,听着父母的呵斥和弟弟的索要,看着自己的梦想一点点被碾碎。
可她没把笔记本放下。她想起陈老师评语里写的“晚星的愿望里装着未来”,想起省重点高中通知书上的“欢迎你”,想起自己偷偷在本子上写的“想考去能看见星星的大学”,心里那点快要熄灭的火苗,又悄悄燃了起来。她抬起头,看着院墙上漏进来的一缕阳光,悄悄对自己说:“林晚星,别放弃,陈老师会帮你,你自己也得争口气。”
而此刻,走出村口的陈慧和周明,正站在老槐树下商量着。周明从文件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乡教育办的电话:“喂,是老吴吗?我是周明,想跟你说林晚星的事……对,她爸妈还是不同意,重男轻女太严重……我们想申请强制劝学,还有,朝阳的补习班费用能不能再协调一下?……好,我等你消息。”
挂了电话,周明看向陈慧,语气坚定:“陈老师,别担心。乡教育办说会派工作人员一起过来,咱们再上门一次,实在不行,就走法律程序。晚星才十六岁,她的未来不能就这么毁了,咱们必须帮她。”
陈慧点点头,眼里重新有了光。她回头看了一眼林建国家的方向,心里默默念着:晚星,再等等,老师一定会带你走出这个院子,带你去看更广阔的星空。
九月的风还在吹,把老槐树的叶子吹得“沙沙”响,像是在为这两个固执的老师加油,也像是在为十六岁的林晚星,悄悄传递着希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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