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是在一个完全隔离的、由星椋临时构筑的虚拟维度中建立的。没有影像，只有经过无数次扭曲和加密的、非人的合成音在交流。这是与默然行者打交道的基本准则——隐匿高于一切。
“向您致意，‘执钥者’。”合成音平滑得没有一丝波澜，听不出任何情感，仿佛机器在朗读预设的文本，“您的回应速度，超出了我们的基础预期。这显示了我们提供的信息对您而言，具有相当的价值。”
林夜没有浪费时间在寒暄上，他的声音透过处理，同样显得冰冷而直接：“‘腐朽国度’结构图。我需要验证其真实性。”
“合理的要求。”默然行者回应得很快，“我们可以提供结构图总纲的百分之三，包含‘哀嚎回廊’与‘静默基石’外围区域的拓扑数据，以及三处已知的时空褶皱陷阱标记。您可以进行交叉验证。当然，这部分预览，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诚意金’。”
“诚意金？”
“一份关于‘古狱近期在卡尔斯星云兵力调动’的详细记录。我们相信，您或您的盟友，应该掌握这部分信息。”
林夜眼神微动。卡尔斯星云的兵力调动，是柯恩将军的舰队不久前付出巨大代价才换来的情报。默然行者果然无孔不入，连这都知道。用一份即将过期的军事情报，换取验证关键物品真伪的机会，这买卖听起来不亏。但这也意味着，对方对你的家底了解颇深。
“可以。”林夜示意星椋传输了部分经过筛选的数据。
片刻沉默后，一段加密数据包传了过来。艾拉博士立刻接手，与月影核心及数据库中的古老记录进行疯狂比对。主屏幕上，一片极其复杂、由无数不断变换的几何结构和能量流线构成的区域三维图缓缓展开，旁边标注着大量晦涩的符号和警告标识。
“比对中……‘哀嚎回廊’的能量逸散模型与星盟第七探索队失踪前传回的碎片数据吻合度达到91.7%。”艾拉语速飞快，带着震惊，“‘静默基石’区域的时空曲率参数……天哪，这和我们理论推演的某种极端情况一致！还有这些陷阱标记……其中两处的位置，正好解释了历史上几支试图潜入的小队为何会神秘失踪……是真的！这份结构图，即使只是碎片，也拥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林夜心中一定，最坏的情况（完全是个骗局）没有发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沉重——图纸是真的，意味着那份可怕的要价，也是认真的。
“预览结束。现在，让我们回归正题。”默然行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两个选择：生命序列的完全访问权限，或者，一颗标准恒星系质量的活性星核。请选择。”
“代价超出了合理范畴。”林夜冷静地反驳，“生命序列的权限不可能授予，那是文明的根基。而活性星核的获取，等同于毁灭一个繁荣的星系，这违背了我的原则，也可能引发不可预知的连锁反应。”
“原则？”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嘲弄的起伏，“在生存与毁灭的天平上，原则是昂贵的奢侈品，执钥者。古狱的‘献祭’可不会讲原则。我们提供的，是通往核心、可能阻止这一切的捷径。捷径，自然昂贵。”
“再昂贵的捷径，也需要有人走得动。”林夜不为所动，“一个无法完成的交易，对双方都没有意义。提出一个现实点的方案。”
虚拟维度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仿佛对方在计算着什么。过了足足一分钟，合成音才再次响起：
“我们欣赏务实的态度。既然您认为初始要价过高，我们可以提供……分期支付的选项。”
“分期？”
“是的。结构图，我们可以分三个阶段交付。第一阶段，包含外围百分之三十区域和部分中层通道，换取您此次行动所获知的、关于‘桥梁’遗迹的所有非核心情报，以及……一次针对生命序列基础架构的、有限度的（不超过五分钟）、受我们监控的‘扫描’权限。”
“这不可能！”艾拉博士立刻在林夜的意识链接中尖叫，“基础架构扫描？他们想窥探生命序列的底层代码！这太危险了！”
林夜按捺住内心的波动，示意艾拉冷静，对着通讯频道说：“继续。”
“第二阶段，交付剩余百分之七十结构图，换取您成功从‘桥梁’遗迹带回的、任意三件具有高研究价值的‘实物样本’。”
“第三阶段，也是最后阶段，我们将提供结构图最核心的、关于‘门’所在圣殿的详细数据及所有已知防御机制弱点。而代价是……当您最终面对‘门’之时，允许我们的一位‘观察员’，在安全距离外，记录整个过程。”
分期交付，降低前期投入，但将交易拉长到了整个任务的始终。每一次支付，都绑定着任务的关键节点，如同一步步加深的枷锁。尤其是最后一条，允许观察员记录面对“门”的过程，这其中的意味，细思极恐。
“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林夜沉声问道，“不仅仅是为了情报和样本吧？”
“知识即是目的，执钥者。”默然行者的回答滴水不漏，“观察、记录、理解宇宙间一切重大的‘事件’，尤其是像您这样独特的变量与古狱这等常量之间的碰撞，本身就是最大的收获。我们投资的是‘过程’所带来的‘信息’，而不仅仅是结果。”
狡猾而危险的回答。他们将自身定位为超然的观察者和信息收集者，但他们的行为，无疑在 actively 影响着事件的走向。
“我需要时间考虑。”林夜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您有六个标准时。六小时后，此报价将自动作废。请注意，古狱的献祭仪式不会停止，‘门’的稳定期窗口正在不断前移。时间，是您目前最稀缺的资源。通讯结束。”
虚拟维度消散，舰桥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但气氛却更加压抑。
“这是一个渐进式的陷阱，林夜！”艾拉博士急切地分析着，“每一次交易，他们都能获得宝贵的信息，并更加深入地绑定我们！尤其是最后那条，我怀疑他们真正的目的，就是观察您如何与‘门’互动！这背后一定有更深的图谋！”
星椋也给出了客观评估：“从战术层面分析，分阶段获取结构图能显着降低我们前期潜入‘腐朽国度’的风险，提高任务成功率。但战略层面，与默然行者深度绑定的长期风险无法估量。他们获取的信息，未来可能以任何形式被用于对我们不利的场合。”
林夜走到观测窗前，望着外面那片巨大的残骸。冰冷的金属反射着遥远星云的微光，如同无数只窥视的眼睛。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危机（加速开启的门）和步步杀机的险境（腐朽国度），另一边是饮鸩止渴般的“援助”和与虎谋皮的巨大风险。
默然行者精准地拿捏住了他的软肋——时间，以及那无数可能因“门”的洞开而毁灭的世界。
六个标准时。
他必须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做出一个可能影响整个文明命运走向的决定。是依靠自身力量，在未知中摸索，与时间和强敌赛跑？还是接受这魔鬼的契约，获取关键优势，却将未来的隐患埋下？
“启动最高级别的推演程序，”林夜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打破了舰桥的沉默，“我们需要评估，在没有结构图的情况下，成功潜入‘腐朽国度’并抵达‘门’所在地的概率，以及……接受交易后，各个阶段可能出现的所有风险节点和应对方案。”
他转过身，眼中闪烁着计算与决断的光芒。
“在做出选择之前，我们必须看清每一条路，究竟通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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