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撕心裂肺的痛。
像是全身骨头都被拆开又勉强装回去，每一条筋肉都在哀嚎。清风意识回笼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布满蛛网的腐朽椽子，和漏着几个窟窿、能看到灰蒙蒙天空的茅草屋顶。身下垫着干草，带着一股霉味和尘土气。
这是个破庙。
他试着动了一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冷汗瞬间就下来了。胸口闷痛得厉害，稍微呼吸重一点都像有针在扎，左臂更是完全不听使唤，软塌塌地垂着。
完了，肯定断了好几根骨头，内伤也不轻。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打量四周。庙宇很小，神像早已坍塌，只剩半截泥塑基座。角落里堆着些破烂杂物。自己就躺在神像前的空地上。
然后，他看到了来福。
大黑狗蜷缩在他脚边，身上也有好几处伤口，皮毛被血污黏连在一起，但呼吸还算平稳，似乎只是脱力睡着了。感受到清风的动静，它耳朵动了动，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到主人醒了，立刻挣扎着凑过来，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
“没事了……没事了……”清风想抬手摸摸它，却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猛地想起什么，急忙用还能动的右手在身旁摸索。
空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圣婴呢？
就在他心慌意乱时，旁边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他警惕地转头，只见在破庙门口的光影里，坐着一个身影。
那竟是一只白猿。
这白猿体型比寻常猿猴要大上两圈，蹲坐在那里，几乎有半人高。一身毛发如雪，不见丝毫杂色，唯有脸上皮肤是淡淡的粉色。它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其兽类身份不符的沉静与智慧。
此刻，白猿正用那双灵巧得不像话的爪子，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散发着微弱灵光的襁褓。圣婴依旧在沉睡，小脸安详，似乎并未受到昨晚那场惊天变故的影响。
而白猿的另一只爪子里，还拿着半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野果，正一小块一小块地掰下来，用指尖碾成果泥，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婴儿的嘴唇上。那婴儿无意识地咂咂嘴，竟将那点点果泥吮吸了进去。
清风看得愣住了。这画面……太诡异了。一只白猿在照顾人类婴儿？而且看那熟练的动作，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这白猿身上没有丝毫妖气，反而流转着一股精纯平和的自然灵气，宛如山间清泉，林间晨雾。
似乎是察觉到清风的目光，白猿转过头，那双澄澈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然后用空着的爪子，指了指清风身边的地面。
清风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放着几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药，形态各异，但都隐隐散发着药香。其中一株形似兰草、叶片却呈淡金色的，他依稀认得，是颇为难得的疗伤灵药“金线兰”。
这是……给我的？
清风有些不敢确定。他尝试着运转体内微乎其微的内力，感应了一下那几株草药，确实都是蕴含灵气的疗伤之物，并无毒性。
“前辈……是您救了我们？”清风忍着痛，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白猿不会说话，只是看着他，又指了指那几株草药，然后做了一个“吃”的动作。
通灵异兽！清风立刻明白了。这白猿绝非普通野兽，而是得了造化、开启了灵智的灵兽！看它救治婴儿和自己，显然并无恶意。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清风诚心诚意地道谢。不管这白猿什么来头，在那种情况下把他们捞出来，还找来草药，绝对是恩同再造。
他不再犹豫，费力地伸出右手，抓起那株金线兰，也顾不得清洗泥土，直接塞进嘴里咀嚼起来。药草入口苦涩，但很快化为一股温润的暖流，缓缓流入四肢百骸，胸口的闷痛顿时减轻了不少。
他又拿起另外两株认识的疗伤草药吞下，感觉断骨处也开始传来麻痒的感觉，是骨头在愈合的迹象。
这药效，好强！
清风心中暗惊，对白猿的身份更加好奇。能随手拿出这种品质的草药，这白猿怕不是守着什么宝山？
他一边运功化开药力，一边偷偷打量白猿。白猿依旧耐心地喂着婴儿，偶尔抬头看看庙外，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昨晚后来发生了什么？那只恐怖的魔爪是怎么回事？血莲教和伏魔司的人呢？自己是怎么被这白猿带到这破庙的？
一大堆疑问盘旋在心头。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恢复伤势。这破庙并非久留之地，血莲教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闭上眼睛，全力引导药力修复伤体。来福也凑过来，舔了舔他手上的伤口，然后乖乖趴在一旁守护。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破庙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得庙内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清风感觉伤势好了小半，至少行动无碍了，左臂虽然还用不上力，但也不再是剧痛。他缓缓睁开眼，发现白猿已经停止了喂食，将那婴儿重新用襁褓包好，放在一旁铺着干草的柔软处。
白猿走到他面前，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庙外，然后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前辈要带我们去哪里？”清风问道。
白猿不会回答，只是率先向庙外走去，步伐轻灵，落地无声。
清风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圣婴，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来福也立刻站了起来，警惕地跟在旁边。
走出破庙，清风才发现这里是一处荒山的山腰，人迹罕至。放眼望去，层峦叠嶂，云雾缭绕。
白猿在前面带路，它似乎对这片山林极其熟悉，专挑那些兽径和陡峭难行之处走，但速度却丝毫不慢。清风有伤在身，又抱着婴儿（白猿将婴儿递给了他），走得颇为吃力，全靠来福在一旁时不时用脑袋顶他一下，帮他稳住身形。
一路无话，只有脚步声和喘息声。
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穿过一片茂密的竹林后，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隐藏在群山环抱中的小山谷出现在眼前。谷中有一汪清潭，水汽氤氲，似是温泉。潭边有几间简陋却整洁的茅屋，屋前开垦着小片药田，种着各种奇花异草，灵气盎然。
好一处世外桃源！
白猿带着清风走进其中一间茅屋。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床上铺着干爽的茅草和兽皮，桌上放着几个竹筒和瓦罐。
白猿示意清风将婴儿放在床上，然后从一个瓦罐里倒出些清水，用干净的布蘸湿，轻轻擦拭婴儿的小脸。
看着白猿这熟练而自然的动作，清风终于忍不住问道：“前辈，您……认识这个孩子？”
白猿擦拭的动作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清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它伸出一只爪子，在空中虚划了几下。
清风不明所以。
白猿想了想，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副早已褪色、边缘破损的画卷。它小心翼翼地将画卷取下，摊开在桌上。
画卷上，画的是一位身穿宫装、气质温婉美丽的女子，正在庭院中逗弄一只……小白猿？而那女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清风瞳孔猛地一缩！画中女子的容貌，与他怀中这婴儿，竟有七八分相似！尤其是那眉宇间的灵秀之气！
而这小白猿，看毛发和灵韵，分明就是眼前这白猿小时候！
这白猿，竟是宫中旧物？它与这圣婴的母亲相识？甚至可能就是这圣婴母亲饲养的灵兽？
无数线索在清风脑海中瞬间串联起来！
冷宫！老太监！钦天监！圣婴！还有这只守护在此的白猿！
这孩子的身世，恐怕远比想象的还要复杂！他卷入的，也绝不仅仅是邪教作乱那么简单！
白猿看着画卷，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眷恋和悲伤。它伸出爪子，极其轻柔地抚摸了一下画中女子的脸庞，又指了指床上的婴儿，然后对着清风，郑重其事地，俯身拜了下去。
清风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开：“前辈使不得！您这是……”
白猿抬起头，眼神恳切地看着他，又指了指床上的婴儿，然后指向山谷之外，做了一个“保护”和“离开”的手势。
清风明白了。
白猿是在恳求他，保护这个孩子，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看着白猿那充满智慧与哀伤的眼睛，看着床上那浑然不知世事、睡得香甜的婴儿，再想起昨晚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和那只恐怖的魔爪……
清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麻烦，真是越惹越大了。
但他能拒绝吗？
看着白猿那拜伏在地的身影，他叹了口气，伸手虚扶了一下。
“前辈请起。这孩子……贫道既然遇上了，便会尽力。”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云雾缭绕的群山，眼神渐渐坚定。
“不过，在离开之前，我们得先弄清楚，到底是谁，非要置这孩子于死地不可。”
“还有昨晚那只魔爪……京城的水，比我想的还要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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