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奉天城却已醒透。
凌晨的寒气还带着铁锈味，三千多条汉子，从矿洞里爬出来的，从铁匠铺里走出来的，还有那些脸上挂着煤灰、眼里却冒着火光的年轻学徒，鸦雀无声地汇集在中央广场上。
他们站得笔直，像一排排等待淬火的钢坯，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座临时搭建的高台。
张作霖一身戎装，龙行虎步地登上高台。
他手里没拿枪，也没握刀，而是提着一柄通体乌黑、布满陈旧磕痕的大铁锤。
台下的老人们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老矿神，也就是大帅他爹当年抡了半辈子的吃饭家伙。
这锤子，砸开过东三省最硬的矿岩，也为张家砸出了半壁江山。
他环视一圈，台下尽是黝黑的脸庞，粗糙的双手，和一双双或迷茫或期盼的眼睛。
张作霖没说什么废话，他猛地转身，将那柄祖传铁锤高高举过头顶，对着身旁那块一人多高的“铁脊碑”狠狠砸下！
“哐——！”
那声音不像是锤子砸石头，倒像是九天之上落下的一道惊雷，炸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铁脊碑是奉天矿业的图腾，坚硬无比，此刻却被砸得火星四溅，一道清晰的锤印烙在其上。
“老子今天，就在这，当着咱祖宗的面，定个新规矩！”张作霖的声音借着碑石的回响，传遍了广场的每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霸气，“从今往后，谁能给老子挖出一脉新矿，赏大洋一千块，你爹你爷的名字，都给老子刻进张家祠堂里，享万代香火！谁他娘的能给老子炼出一块响当当的好钢，你全家，十年之内，免除所有赋税！”
话音刚落，人群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吼。
一千块大洋？
记功入祠？
全家免赋十年？
这哪是赏赐，这简直是给这群在地下刨食的苦哈哈们换条命，换个祖宗！
“大帅一锤，万矿开火！”不知是谁第一个吼出了声，紧接着，三千人如同被点燃的干柴，齐声怒吼：“大帅一锤，万矿开火！”声浪滚滚，直冲云霄，仿佛要将奉天城的天都给掀个底朝天。
辰时，天已大亮。
林振华身着笔挺的中山装，带着一群学者，在广场另一侧发布了连夜赶印出来的《特钢冶炼简明图册》。
这本小册子不讲那些云里雾里的洋人理论，封面就是一句响亮的口号：“德国人的温控，毛子们的淬池，咱东北自家的三叠烧土法！”里面更是用大白话配着图画，把复杂的工艺编成了朗朗上口的民间口诀：“火要青，渣要净，三法合一钢成金！”
奉天省代省长王化一当场签发“钢铁救国令”，直接从省库里调拨三十万现大洋作为专项启动资金，命令全省所有驿站，八百里加急，务必在三天之内，将这本小册子送到每个县、每个矿场、每个铁匠铺的手里。
人群中，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铁匠颤抖着双手接过一本图册，翻了两页，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本边角都磨烂了的德文技师手册，当着所有人的面，“刺啦”一声，撕了个粉碎。
“他姥姥的！洋人那套弯弯绕绕，老子早就看够了！”老铁匠把碎纸片往天上一扬，吼道：“咱祖祖辈辈就靠这双手打铁，今天听大帅的，听林先生的，咱不靠洋人教，自己炼！”
午时，烈日当空。
吉林，夹皮沟一处废弃了十几年的老坑道里。
一个名叫李老蔫的老矿工，正满头大汗地按照图册上的“三叠烧土法”架起个土炉子。
他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没想到，当他把一块从坑道深处捡来的、平平无奇的“废矿石”扔进火里时，一股妖异的紫色烟雾冲天而起。
李老蔫猛地瞪大了眼，这景象，和图册附录里提到的、只存在于民间传说中的“火眼井”特征一模一样！
“火眼井，紫烟生，内有奇铁可铸兵！”他疯了似的冲回坑道，对着那片被他当成废石的矿脉一顿猛瞧，果然在石壁夹层中发现了一条从未见过的、闪着银灰色金属光泽的矿脉——铬矿！
“祖宗有眼啊！钢脉未断！”老矿工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夜用矿镐在坑道口的一块巨石上刻下这八个大字。
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周边的七个县。
无数矿场自发组织起“寻脉队”，他们扛着铁锤，带着罗盘，甚至揣着自家的族谱，浩浩荡荡地开进深山老林。
他们坚信，老祖宗留下的传说，绝不只是故事。
未时，奉天电讯局。
林振华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手里拿着一沓刚刚破译的密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大帅，出怪事了。”他快步走进张作霖的办公室，“日本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发给东京的密电，说他们控制的抚顺煤矿，三天之内发生了七起‘自发冶炼’事件，一群矿工用土法炼钢，差点把矿井给点了。”
“还有，德国克虏伯派驻旅顺船坞的顾问急电柏林，报告说船坞的华工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用废旧铁轨和锅炉钢板，炼出了一批成分接近高碳钢的玩意儿，硬度高得离谱！”
林振华深吸一口气，总结道：“我们的图册最快的也才刚送到辽阳，抚顺和旅顺根本还没到。这……这不是我们在扩散技术，是……是各地矿工自己摸出了门道！这不科学！”
张作霖正用小刀削着一个苹果，闻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牙，笑声里满是得意和一丝神秘。
“科学？在咱东北这片黑土地上，老子就是最大的科学！”他把削好的苹果往林振华怀里一扔，“老子一张嘴，能吹出风，能吹出火，也能把这地下沉睡了几百年的龙魂给吹醒了！”
话音刚落，林振华的脑海里仿佛响起一个冰冷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
【地脉共鸣·扩散生效！】
【公告：受特殊条件激发，东北三省全域矿藏发现率提升60%，优质矿脉伴生率提升20%，效果持续。】
【警告：检测到关内多处出现强度不一的‘民间炼钢’信号，能量波动正在汇聚……】
深夜，旅顺港。
陈铁生正赤着膊，嘶吼着指挥工人们将一段闪烁着暗蓝色光泽的“奉天特钢”龙骨，缓缓吊装进“镇海号”巡洋舰的船腹之中。
焊花如暴雨般倾泻，将整个船坞照得如同白昼。
突然，桅杆上的了望员发出一声惊呼：“报告总指挥！正东方向，海面有光！”
陈铁生心里一紧，抓起望远镜冲上高台。
只见远处浓重的海雾中，三点昏黄的灯光破雾而来。
不是军舰的探照灯，倒像是渔船的马灯。
片刻后，三艘体型不小的改装商船缓缓驶入港口，船头高高悬挂着两条巨大的横幅，上书八个大字：“鲁匠联营，晋铁南来！”
为首的一名船长跳上码头，一路小跑到刚刚赶来的张作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大帅！山东十八个县的铁匠们，凑了家底买了矿山，按照不知从哪传来的法子，炼出了这批‘齐鲁特钢’！我们听闻大帅要造舰强国，特地凑了三船，专供大帅跨海平倭！”
张作霖亲自扶起船长，一言不发，转身立于船头，望着那三艘满载钢材的货船。
海风吹动他的衣角，他良久才轻声说道，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这片大海说：“老子那一锤，明明是砸在奉天的地上，可这火，怎么就烧过山海关了呢？”
镜头缓缓拉远，越过旅顺港，越过波涛汹涌的渤海。
在对岸的华北海岸线上，从山东到河北，再到更远的地方，数十点冶炼炉的火光，如同黑夜中的星辰，正悄然无息地亮起，连成了一条横贯千里的璀璨火线。
这片古老土地之上，沉寂了千百年的工业血脉，在这一夜被彻底点燃。
无数电波，裹挟着钢铁的灼热与矿石的低吼，第一次如此密集地刺破东亚的夜空，越过大洋，涌向那个以冰冷的数字和庞大的资本衡量世界的天平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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