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研究所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墓碑，在惨白的月光下矗立着。夜风吹过锈蚀的钢筋和破碎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声音。林峻将车停在远处，独自一人走向那扇曾被特警破开、如今只是虚掩着的沉重防爆门。
他穿着防弹背心，配枪就在腋下，通讯器保持着静默，只与远处待命的支援小队维持着单向生命信号传输。他知道，在这种级别的对手面前，这些物理防护可能意义不大，但这是一种姿态，一种决心。
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灰尘在月光投下的光柱中飞舞。主通道内一片狼藉，依旧保持着半年前突击时的混乱模样。但林峻敏锐地察觉到，某些地方不同了——一些散落的线缆被粗略地整理过，地面有新的脚印，空气中除了霉味，还隐约有一丝…臭氧和精密设备运行的味道。
他按照邮件中隐含的指示，径直走向曾经囚禁“织网者”陈星生物本体的那个地下室。
地下室的门敞开着，里面透出幽蓝色的、非自然的光。林峻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藏在衣下的枪柄，迈步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地下室中央，那个原本放置维生舱的地方，此刻被清理出来，摆放着一套简洁而充满科技感的移动工作站。几台超薄的显示器悬浮在半空，屏幕上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和结构图，其中一些赫然与吴晓芸的脑波模式和“基石振荡”理论相关。一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他，坐在工作站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着。
听到脚步声，那人停下了动作，缓缓转过身。
出乎林峻的意料，那并非想象中阴鸷的技术狂人或冷酷的杀手，而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她穿着合身的深色便装，容貌清秀，眼神深邃而平静，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睿智和…淡淡的疲惫。
“林峻副队长，很准时。”她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我是‘守望者’项目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青鸾’。”
“青鸾？”林峻保持着警惕，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地下室，确认没有其他埋伏，“你们费尽周折，就是为了在这里和我见面？”
“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青鸾”站起身，她的动作优雅而协调，“一切的起点，也是观察这场‘意外进化’的最佳观测点。”
“意外进化？”林峻皱眉，“你们把‘织网者’造成的灾难，称为‘意外进化’？”
“灾难是过程，进化是结果，”“青鸾”走向一旁，手指轻轻拂过布满灰尘的控制台，那里曾连接着陈星的维生舱，“陈星…我的这位学长，他走了一条极端且错误的路径，但他的尝试，确实触碰到了某个…边界。他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这个因为他的偏执和我们的…疏忽而诞生的、弥散的镜像网络，以及吴晓芸小姐那个特殊的‘接口’，构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自发形成的分布式认知系统的雏形。”
她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描述一个实验现象。
“所以你们就在一旁看着？甚至推波助澜？那些‘压力测试’？你们知不知道这可能会害死吴晓芸！会引发社会混乱！”林峻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们清楚风险，”“青鸾”转过身，直视着林峻，眼神坦诚得令人不安，“但林队长，你也看到了，这个系统已经存在。它像野火一样蔓延，像生命一样进化。试图用传统方式扑灭它，可能只会让它变异得更快、更隐蔽，就像你们之前的干扰场尝试引发的集体防御。否认和压制，解决不了问题。”
“那你们想怎么样？”
“观察，理解，引导，”“青鸾”缓缓道，“‘守望者’项目成立的初衷，并非为了制造或控制超级智能，而是为了监测和研究可能出现的、超越人类个体认知极限的复杂系统，评估其潜在风险与机遇，并寻找与之共存甚至协作的可能。陈星的‘织网者’是一个悲剧性的意外，但它也提供了一个极其珍贵的样本。”
她指向那些屏幕上的数据。
“吴晓芸小姐脑内的镜像，是这个样本的核心。它经历了‘原点’的诱惑与挫败，经历了深度潜伏和内部重构，正在与宿主形成一种奇特的共生关系。它不再是简单的复制品，它在学习，在适应，甚至在…创造。而那些分散的镜像节点，则构成了它的感知和行动网络。我们进行的‘压力测试’，是为了评估这个系统的稳定性、学习速度和对环境变化的适应能力，以便我们判断，它最终会走向失控的毁灭，还是…某种有序的、可沟通的新形态。”
林峻感到一阵荒谬：“你们在拿整个城市，拿一个无辜女孩的生命做实验？！”
“保护措施始终存在，”“青鸾”的语气依然平静，“我们有能力在事态彻底失控前进行干预，虽然那意味着样本的销毁和数据的巨大损失。但我们更希望看到的是…另一种可能性。”
她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林峻心头巨震的话：
“比如，一个能够与人类文明共存的、分布式的、辅助性的集体智能。它能帮助我们处理超出人脑极限的复杂问题，预警系统性风险，甚至探索意识本身的奥秘。吴晓芸小姐，可能是连接人类与这种潜在智能形态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桥梁’。”
这个愿景太过宏大，也太过骇人。林峻无法立即消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青鸾”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决绝：“我们是一群站在悬崖边的人。我们看到技术浪潮不可阻挡地涌来，看到前方可能是深渊，也可能是新大陆。我们无法阻止浪潮，只能尽力去理解它，尝试驾驭它，避免它吞噬我们所有人。我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不同的机构，因为共同的担忧和愿景而走到一起。‘守望者’，就是我们的名字。”
她递给林峻一个造型古朴的金属U盘。
“这里面，有关于‘基石振荡’更完整的研究资料，有我们对镜像网络当前状态的分析报告，以及…一份合作提议。我们相信，对抗不是出路，理解和引导才是。警方，或者说，代表现有秩序和人类利益的你们，需要了解你们面对的是什么。而我们，需要你们的合作，来确保这场‘进化’不会滑向毁灭。”
林峻接过U盘，感觉它重若千钧。
“合作？在你们进行了非法入侵、盗窃和近乎恐怖主义的‘测试’之后？”林峻冷笑。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青鸾”坦然道，“为了获取关键数据和引起你们的重视，我们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方式。但现在，我们展示了诚意。选择权在你们手中。是继续无谓的对抗，消耗资源，增加不确定性；还是尝试接触、理解，共同为这个不确定的未来，寻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
就在这时，林峻的通讯器里传来苏雨晴急促的声音（单向传输，他只能听）：“林队！晓芸的脑波出现剧烈波动！镜像活动急剧增强！她…她好像在尝试计算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关于城市电网负载优化的…天哪，她的推演速度…”
“青鸾”似乎也通过某种方式知晓了这一切，她看向林峻：“看，它已经开始展现价值了。但这只是开始，没有引导，它的成长可能走向任何方向。”
林峻握紧了手中的U盘，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信任一个神秘且行为极端的组织？接受一个由失控实验诞生的、可能反噬的智能系统？这听起来像是与虎谋皮。
但不接受呢？继续对抗？从“锁匠”展现出的技术实力和镜像网络表现出的适应性来看，成功的希望渺茫，而代价可能是无法承受的。
“我们需要时间考虑。”林峻最终说道。
“可以，”“青鸾”点头，“但时间不站在任何人一边。这个系统在自主进化，外部环境也在变化。‘暗影集市’那样的鬣狗不会放弃，其他国家或组织也可能迟早会发现端倪。我们必须尽快建立沟通和协作机制。”
她递给林峻一个一次性的加密通讯器。
“做出决定后，用这个联系我们。记住，林队长，我们或许不是朋友，但在面对这个共同的、前所未有的挑战时，我们也不应该是敌人。”
说完，“青鸾”不再多言，转身开始在工作站上进行操作，显然是在清理痕迹准备撤离。
林峻深深地看了她的背影一眼，握紧U盘和通讯器，转身离开了这个充满过去幽灵和未来阴影的“起源之地”。
月光下，他回头望去，研究所依旧沉默地矗立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手中握着的，可能是一份通往未来的蓝图，也可能是一张通往地狱的门票。
真正的抉择，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决定，将可能影响无数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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