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仙城商城巨大的玻璃幕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五层的独栋建筑人流如织，穿着时髦的男女拎着印有“四仙城”Logo的购物袋进进出出，橱窗里陈列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一派繁荣景象。
顶楼，总经理办公室。
“嘉怡”闵政南开口，声音平稳，带着决策者特有的冷静，“这阵子，商城的业绩和市场口碑都超出了我的预期。你做得很好。”
“谢谢闵先生肯定，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也离不开您的支持和团队的努力。”林嘉怡谨慎地回答，腰背挺得更直了些。
闵政南微微颔首，将钢笔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我近期要回内地处理一些私人事务，归期未定。从今天起，四仙城商城的日常运营管理、人事任免、以及额度在五百万港币以下的财务审批，由你全权负责。”
林嘉怡呼吸微微一滞，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巨大的权责交付，心脏还是忍不住加速跳动。
“这是正式授权书。”闵政南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推过去，“重大事项，比如年度预算、战略调整、超过额度的投资，必须通过加密电话向我汇报。遇到紧急情况，你有临机决断之权，但事后需第一时间向我说明。”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我只要求三点：第一，现金流必须健康，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动摇根本的经营风险；第二，服务质量和管理标准只能提升，不能降低，四仙城的牌子不能砸；第三，”他顿了顿，语气加重，“稳住现有团队，赏罚分明。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我不在期间，如果有人胆敢伸手捣乱，或者阳奉阴违，你有权直接清理门户，不必手软。需要人手，去找郑先生。”
林嘉怡深吸一口气，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授权书，眼神变得无比坚定：“闵先生，请您放心。林嘉怡必定竭尽全力，守好四仙城，等您回来。”
“好。”闵政南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我相信你的能力。去吧，召集各部门主管，开个会，宣布一下。”
“是，闵先生。”林嘉怡起身，拿着文件，步伐沉稳地离开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恢复了安静。闵政南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和他的商业帝国一角。沉默地站了片刻，他转身回到桌前，拿起那部昂贵的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那边传来郑先生温和却难掩精明的嗓音：“闵生？难得主动打电话给我，是四仙城有什么事？”
“郑先生，打扰了。四仙城一切顺利，林总能力出众，我很放心。”
“哦？闵生啊！”郑先生的声音热情了些，“听说你在旺角搞得风生水起，四仙城名头很响啊！恭喜恭喜！”
“小打小闹，比不上郑先生生意遍布东南亚。”闵政南寒暄一句，话锋一转，“我近期准备回内地一趟。上次酒桌上，您似乎还有话未说？不知现在是否方便告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郑先生压低的声音：“闵生，时机还未到。”
他似乎走到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声音变得更清晰：“那边的事情，牵涉有些深，水比我们想的要浑。我的人已经在摸情况了，但需要时间，要确保万无一失。你放心，有确切消息，我肯定会第一时间联系你。毕竟，我们是朋友，对吧？”
闵政南眼神微凝，心中了然。郑先生口中的“事情”，必然与内地某些隐秘的、可能涉及巨大利益或风险的机会有关。他不再追问，只是沉声道：“我明白。那就劳郑先生多费心。”
“好说，好说。”郑先生笑道，“你安心回内地，香港这边，有什么需要照应的，尽管开口。”
“确实有一事想麻烦郑先生。”闵政南顺势道，“我离开期间，四仙城这边，虽然交给了总经理打理，但难免会有一些本地的事务，或者遇到些不开眼的小麻烦……如果方便，还请郑先生偶尔帮忙看顾一眼，不必插手经营，只需确保无人敢用盘外招打扰商城的正常运营即可。”
“哈哈！小事一桩！”郑先生答应得极为爽快，“旺角那片，我还有些薄面。闵生你的产业，就是我的产业，放心好了！保证安安稳稳，一只苍蝇都不敢去捣乱！”
“多谢郑先生。这份人情，我记下了。”闵政南诚恳道谢。
又客套了几句，双方结束了通话。
一九八零年五月十一日，清晨。
闵政南只带了一个轻便的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必要的证件文件。他穿着普通的夹克和长裤，打扮与香港街头寻常的市民无异，只是眼神中的沉稳和锐利难以完全掩盖。
他先乘坐出租车抵达九龙红磡火车站。在这里，他购买了前往罗湖的电子化火车票。绿色的火车车厢里挤满了各色人等，有探亲的、有做小生意的、也有像他一样行色匆匆的旅客。火车轰鸣着穿过新界的乡村和逐渐出现的城镇，最终停在了罗湖火车站。
随着人流，闵政南提着行李箱走过着名的罗湖桥。桥的一边是香港，另一边就是内地深圳。在桥中间的边防检查站，他向工作人员出示了港澳同胞回乡证和香港身份证。检查站的解放军战士仔细核对着证件和他的相貌，询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例如回乡目的、目的地），闵政南从容应对，态度平和。盖章，放行。
走过罗湖桥，就算是正式进入了内地。眼前的景象与香港的繁华截然不同：低矮的房屋，空旷的土地，随处可见的标语口号，人们的衣着打扮也朴素许多，颜色单调。
深圳此时还只是一个小镇。闵政南在罗湖车站附近的长途汽车站，买到了一张前往广州的长途汽车票。那是一辆老旧的国产客车，路途颠簸，耗时漫长。
抵达广州后，他立刻转往广州火车站。这是一个庞大而拥挤的交通枢纽，空气中弥漫着煤烟、汗水和各种食物的复杂气味。售票窗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闵政南耐心排队，最终购买到了一张从广州开往哈尔滨的直快列车硬卧车票。这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旅程，需要跨越几乎整个中国南北，耗时数天。
绿皮火车轰鸣着北上，车厢里挤满了人，各种方言交织，气味混杂。闵政南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中铺位，看书，或者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沉默而低调。
几天后，火车终于缓缓驶入哈尔滨站。北方的干燥冷冽空气扑面而来。他没有在哈尔滨多做停留，立刻又转乘另一趟线路更短、但同样缓慢的绿皮火车，继续前往玉泉镇所在的县市。
最后一段路程，是从县市火车站乘坐破旧的长途公交车，摇晃着、颠簸着，驶向那个他阔别已久、承载了太多复杂记忆的北方小镇——玉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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