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歇了，庙街的清晨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早市摊档传来的食物气息。四眼仔一早就出去了，揣着仅有的几块钱，扮作烂赌鬼的模样，混迹于庙街几家大小不一的赌档附近。
直到下午，四眼仔才匆匆赶回水房尾，额头上带着细汗，眼镜片上也沾了些许油污，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兴奋。
“豪哥，打听到了！”四眼仔接过龅牙明递来的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喘着气说，“荣财麻将馆，老板叫吹水华，是和联胜一个头目。最近有笔烂账，欠债的叫烂命财，在码头做散工，欠了三万块赌债，拖了快一个月。吹水华手下的收数佬去讨了几次，都被烂命财耍横赶了回来。那家伙光棍一条，打起架来不要命，扬言谁敢逼他就同归于尽。收数佬觉得为三万块跟他拼命不值当，这笔账眼看就要黄了。”
“三万块？”龅牙明倒吸一口凉气，“这烂命财够胆肥啊！”
陈豪眼神微动。三万块，如果能要回来，按道上的规矩，至少能抽三成，就是九千块！这足以解燃眉之急，甚至还有盈余。但难度也显而易见。
“连和联胜自己的收数佬都搞不定，我们行吗？”肥膘缩了缩脖子，显然被三万块的数额和烂命财的凶名吓到了。
“他们不行不代表我们不行，他们怕死怕出事，不代表我们怕。”陈豪分析道，“这个烂命财，是块硬骨头，但只要成功拿下，啃下来，油水也是很足的。”
他看向手下：“大头，阿力，下午跟我去码头认认人。四眼仔，你继续留意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目标，但不能像烂命财这么扎手。龅牙明，你看家，照顾好摊子。”
下午，陈豪带着大头仔和阿力，来到了熙攘喧闹的码头。空气中弥漫着鱼腥、汗臭和机油的味道。苦力们喊着号子，搬运着沉重的货物。
阿力对这里果然熟悉，很快就在一个堆放木箱的角落找到了目标——一个穿着脏污背心、浑身肌肉虬结、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中年汉子，正唾沫横飞地呵斥着几个搬运工，正是烂命财。他眼神凶狠，周身散发着一种亡命之徒的气息。
“就是他。”阿力低声道，“脾气极其火爆，下手黑，在码头是出了名的滚刀肉，但确实有一把力气，不要命的时候，七八个人都难近身。”
陈豪仔细观察了一下烂命财的行为举止，确认这是个极度难缠的角色。硬碰硬，即使能赢，也绝对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走，先回去。”陈豪没有打草惊蛇。讨债不是街头斗殴，需要策略。
回到水房尾，陈豪开始部署。
“对付这种亡命徒，不能硬来，要找到他的软肋。”陈豪沉声道，“四眼仔，你再辛苦一趟，仔细查查，烂命财在码头有没有特别怕的人？或者，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在乎的人或事？比如家人、相好的？”
四眼仔领命而去，这次直到深夜才带回关键信息：“豪哥，查到了！烂命财有个相好的，是后面巷子里‘旺记’粥铺的寡妇红姐。烂命财好像对娟姐是动了真心的，隔三差五去帮忙，对娟姐那个七八岁的儿子也挺好。这是他唯一看起来像个人的地方。”
陈豪眼中精光一闪：“好，明天早上，我们去旺记粥铺“偶遇”他。”
第二天一早，陈豪带着大头仔和阿力，再次来到码头附近的“旺记”粥铺。铺子简陋但干净，一个面容憔悴却眼神温和的妇人正在灶台前忙碌，一个瘦小的男孩趴在桌上写作业。
陈豪几人刚坐下点好粥，烂命财就晃悠着来了。他看到店里的陈豪三人，尤其是认出最近风头正劲的庙街豪哥和眼神冰冷的阿力时，脚步猛地顿住，脸上闪过一丝警惕和凶光。
陈豪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碗里的粥，头也不抬地说：“财哥，早啊。过来坐，聊两句？”
烂命财脸色阴沉，犹豫片刻，还是带着一股戾气走过来坐下，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陈豪？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想找事？”
“找事？”陈豪放下勺子，目光平静地看向他，直接切入主题，“荣财麻将馆的三万块，拖了一个月了。吹水华老板托我来问问，什么时候能还上？”
烂命财一听是这事，反而露出一丝狞笑：“三万块？哼，老子烂命一条，要钱没有！有本事你就来拿！看谁先死！”
“财哥，话别说这么满。”陈豪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大家都是求财，不是求气。我听说，你对红姐和她儿子不错？这粥铺虽然小，但也是个安稳日子，何必为了三万块，搞得大家都不安生呢？”
烂命财的脸色瞬间剧变，猛地站起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爆出骇人的凶光：“陈豪！你他妈敢碰她们一根头发，我杀你全家！”
大头仔和阿力立刻站起身，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粥铺里的娟姐和小孩也吓得停下了动作。
陈豪却依旧稳坐，抬手示意手下稍安勿躁。他盯着烂命财，声音冷了下来：“财哥，我敬你是条汉子，才跟你讲道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拼命的。我要的是钱，不是结仇。今天日落之前，三万块，连本带利，送到水房尾。钱到手，我们两清，我保证红姐这粥铺安安稳稳，没人打扰。”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如果日落前我看不到钱……财哥，你说，要是码头上的兄弟都知道，你烂命财是个只会连累女人孩子的孬种，你还能不能在这里混下去？红姐这粥铺，还能不能开得下去？为了三万块，毁掉你这点难得的念想，值吗？”
烂命财的胸膛剧烈起伏，脸色由凶狠转为挣扎，再由挣扎变为一种颓然的惨白。他不怕死，但他确实怕连累红姐母子，怕失去这冰冷世界里唯一的一点温暖和牵挂。陈豪这番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地方。
他死死地盯着陈豪，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拿住软肋的无力感。半晌，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陈豪……你够狠！三万块……日落前……我给你！但你说话要算数！”
“我陈豪在庙街混，靠的就是信用。”陈豪站起身，放下粥钱，“财哥，希望我们下次见面，能坐下来喝杯茶，而不是谈债。我们走。”
离开粥铺，大头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凳子上、仿佛老了十岁的烂命财，低声道：“豪哥，这招是不是有点……”
“有点损？”陈豪接过话，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就是江湖。我们不是开善堂的。对付恶人，有时候就得用非常手段。记住这个教训，以后我们自己，绝不能被人抓住这样的软肋。”
果然，当天下午，离日落还有一个多小时，烂命财就提着一个破旧的布袋，一脸灰败地来到了水房尾，将三万块钱重重地放在桌上，眼神复杂地看了陈豪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陈豪点清钱，拿出九千块递给四眼仔：“按规矩，三成。这九千块，是我们的第一桶金。四眼仔，收好。”
拿着这厚厚一沓港币，破屋里的众人都有些激动。九千块！这不仅是钱，更是他们立足庙街、对抗压力的希望！
然而，陈豪心中并无太多喜悦。这种利用人性弱点讨债的方式，终究是刀口舔血，非长久之计。必须在官仔森规定的期限内，找到更稳妥的财路。而笑面虎那边的暂时平静，又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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