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的泡面味还没散尽，又混进了打印纸的油墨味和电路板焊接松香的焦糊气。几台高负荷运转的服务器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成了这方小天地的背景音。学生们已经醒了，虽然眼底还残留着疲惫，但精神明显亢奋起来，围在刚刚打印出来的“祝融”最终测试报告前，指指点点，低声争论着某些数据细节。
王胖子试图把一份报告折成纸飞机，被眼镜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胖哥，这是成果！严肃点！”
“我这不是想给它来个首飞仪式嘛……”王胖子揉着手背，龇牙咧嘴。
李栋没参与打闹，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清理干净的代码界面，但他指尖悬在键盘上，久久没有落下。他的目光偶尔会飘向窗外，似乎在消化着什么。
陈默将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喝完，苦涩的余味在舌根久久不散。他拿起那份被学生们传阅的报告，纸张温热。上面的曲线和数据，清晰地勾勒出昨夜那场无声战役的胜利，以及“玄武”系统远超预期的强悍潜力。
他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出来电人：李明远。
实验室里的嘈杂瞬间低了一个八度。所有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扫了过来。
陈默看着那个名字在屏幕上闪烁，震动带动手机与木质桌面产生轻微的摩擦声。他没有立刻去接。
嗡鸣声持续着，固执地填充着突然安静下来的空气。
五六秒后，震动停止。屏幕暗下。
几不可闻的、仿佛集体松了口气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吐出，手机再次顽固地震动起来。还是那个名字。
陈默的指尖在报告纸的边缘无意识地刮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沙”声。然后，他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却没有放到耳边，而是直接点了免提。
“李总。”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陈老师，没打扰你吧？”李明远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清晰，带着电波过滤后的些许失真，但那份从容和精准依旧。
“刚下课。”陈默道。
“那就好。意向书应该收到了吧？仓促之作，细节还可以再磋商。”李明远的语气像是闲聊，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不知陈老师意下如何？”
实验室里落针可闻。高个男生擦拭服务器外壳的动作停了，王胖子保持着揉手的姿势，眼镜妹扶了扶眼镜，李栋的指尖终于落在了键盘上，却是一个键都没按下去。
所有的感官似乎都被调动起来，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细微的波动。能听到窗外远处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能闻到松香和咖啡混杂的奇特味道，能感受到脚下地板传来的服务器运转的微弱震颤。
陈默的目光扫过他的学生们。他看到的是紧张，是期待，是屏息凝神，是对一个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回答的等待。
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
电话那头的李明远似乎也并不急切，只是耐心地等待着，背景音里隐约有车辆驶过的声音，他好像也在某个移动的空间里。
“龙腾的舞台很好。”陈默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也传入电话那头的人的耳中，“资源，视野，保护，都是我们目前需要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表示认可的气音。
“但是，”陈默的话锋没有任何转折的征兆，平稳地滑向另一个方向，“我的学生，还需要时间打基础。”
实验室里，王胖子的嘴微微张开。李栋悬在键盘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基础？”李明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并非质疑，而是引导式的探究。
“嗯。”陈默的指尖点在那份测试报告上，“‘玄武’很强，但它的核心思路，脱胎于最基础的通信协议和算法。他们……”他目光再次扫过学生们，“……需要把基础课的每一块砖，都砌结实。大学的课堂，不仅仅是学技术的地方。”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做一个最终的决定。
“合作可以。但地点，在这里。方式，以项目为导向，龙腾可以提出需求，可以派驻人员交流，可以投入设备。我的学生，首要身份是学生，其次才是研发者。他们的课程，不能耽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能想象李明远在思考，或许还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无框眼镜。
“很有意思的想法。”李明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失望，反而带着更浓的兴趣，“在大学校园里，建立一个前沿技术的研发飞地。用真实项目倒逼基础教学，再用扎实的基础反哺应用创新……陈老师，你想要的，不仅仅是一个产品，而是一条新的路。”
“路走得通，产品自然会有。”陈默道。
“风险不小。”李明远点出关键，“进度可能慢，投入产出比可能不如预期，而且……‘麻烦’可能会找到学校里来。”
“哪里都有麻烦。”陈默的声音依旧平淡，“这里的麻烦，至少我知道是什么。”
又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需要和董事会沟通一下。”李明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公事公办的效率，“你的方案，和我们预想的出资建独立实验室的模式差别很大。不过……”
他拖长了语调，似乎笑了笑。
“……我个人很欣赏。给我两天时间。”
电话挂断。
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几秒后，王胖子猛地吐出一大口憋了许久的气：“我靠！默哥！你这就……拒绝了？那么好的条件！”
“没拒绝。”李栋忽然开口，他转过头，看着陈默，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老师是要把他们……拉进我们的节奏里。”
陈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收起手机，拿起那份报告。
“报告数据有问题。”他指着其中一条曲线，“‘祝融’在峰值负载下的散热延迟被低估了。重新测。”
“啊？”高个男生一下子跳起来，“不可能！我盯着……”
“重新测。”陈默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设备的基础参数都能测错，怎么做上层应用？”
实验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手忙脚乱的动静。
陈默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步履匆匆赶往教室的学生们。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报告纸张的触感。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来电，是一条新消息。他没有立刻去看。
窗玻璃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身后实验室里重新开始忙碌的、年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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