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里空气凝滞。那三声敲门声，清晰、克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像三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水面。屏幕上，那条高亮显示的异常日志依旧刺眼，无声地诉说着赛前某个深夜未遂的数据窃取。
赵刚的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爆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宽阔的肩膀微微耸起，像一堵即将迎向冲击的墙。李维抱着电路板的手臂收紧，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呼吸屏住，视线死死盯住那扇浅灰色的门板。孙淼悬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收回，握成了拳，藏到了桌下。
陈默的目光从屏幕上那行冰冷的代码移开，投向门口。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锐光，像雪原上反射的冷月。他没有立刻动作，也没有出声，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门外来客的耐心。
几秒钟的寂静，被走廊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放大得无比漫长。
敲门声再次响起。
叩。叩。叩。
依旧是三声，节奏、力度，与之前分毫不差，显示出敲门者近乎刻板的耐心和掌控力。
陈默终于动了。他抬手，极其轻微地向下压了压。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绷紧如弓弦的赵刚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抑制住了喝问的冲动，只是肌肉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状态。
陈默迈开脚步，走向门口。他的步伐平稳，鞋底踩在略有灰尘的水磨石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侧耳，听了片刻。
门外只有一片沉寂，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陈默的手搭上了冰凉的门把手。金属的冷意透过皮肤渗入。
他缓缓拧动把手。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过分安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门被向内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龙腾科技的那位刘经理。
他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肩头被窗外飘来的零星雨丝打湿了一点深色的痕迹。头发一丝不苟，脸上带着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疏离的微笑。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自然垂在身侧。
“陈老师，冒昧打扰。”刘经理微微颔首，目光越过陈默开门的缝隙，快速而精准地扫过实验室内部的景象——严阵以待的赵刚、抱着设备的李维、坐在电脑前的孙淼，以及屏幕上尚未关闭的日志界面。他的视线在那高亮的一行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零点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重新落回陈默脸上。
“刘经理。”陈默的声音平淡，挡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有事？”
“再次恭喜陈老师团队夺得桂冠。”刘经理的笑容不变，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紧张气氛，“方才在典礼现场人多眼杂，不便深谈。我司对贵团队的项目前景极其看好，这份看好，远超出一纸奖状所能代表的范畴。”
他的话语从容不迫，带着一种商业精英特有的、充满自信的节奏感。
“龙腾科技深耕行业多年，深知一项颠覆性技术从实验室走向产业化所面临的巨大鸿沟。这不仅仅是资金问题，更涉及工艺实现、供应链整合、市场开拓、专利布局，乃至……应对各方不必要的干扰。”他话锋微转，意有所指，目光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走廊尽头的方向——那里，是系主任办公室的方位。
“我司希望能与陈老师，进行一次真正坦诚和深入的对话。并非简单的技术买断或项目合作，”他微微前倾少许，声音压低了一些，却更具分量，“而是邀请您和您的核心团队，共同打造一个全新的、高规格的研发平台。资金、设备、人才政策、商业化通道，乃至应对学术圈内外的麻烦，龙腾都可以提供最高级别的支持。”
他的话语像一份精心包装的礼物，每一层拆开都露出更诱人的内里。承诺的重量，几乎能压垮任何一个缺乏背景的普通青年教师。
实验室里，赵刚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因这优厚的条件而减少分毫。李维的呼吸稍稍恢复，但眼神依旧充满审视。孙淼的目光从屏幕移开，透过镜片，冷静地观察着门口的刘经理。
陈默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冰冷的金属表面。
“刘经理的诚意，我收到了。”陈默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波动，“但团队刚经历大赛，需要休整。技术本身，也还需要进一步验证和完善。合作是大事，需要慎重。”
他没有接受，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划下了一条缓冲带。
刘经理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回答。“当然，理应如此。龙腾的诚意始终有效，我们尊重陈老师和团队的任何决定。”他话锋一转，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看起来比普通名片盒稍大一些的黑色金属卡片盒，递了过来。
“这不是名片，”他解释道，语气轻松自然，“里面是一份非公开的初步合作意向框架，以及一个加密U钥。陈老师有空时，可以了解一下龙腾能为这个项目提供的具体资源清单和远景规划。绝对保密。”
金属卡片盒表面冰凉，触手沉甸甸的。
陈默看了一眼那盒子，没有立刻去接。
刘经理也不勉强，手腕微微一转，将盒子轻轻放在了门边的置物架上——那上面通常放着一些即将丢弃的废件和旧期刊。
“东西留在这，陈老师自行处置。”他微笑着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一点距离，“不打扰各位了。期待您的消息。”
他再次颔首，姿态无可挑剔，转身沿着来时的走廊不疾不徐地离开。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稳定而清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他没有立刻去动那个金属盒子，目光反而再次投向走廊尽头。
片刻后，他缓缓关上了实验室的门。
吱呀一声，门锁合拢。
实验室内的空气似乎才重新开始流动。
赵刚猛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拳头松开，掌心全是汗渍。“老师，他……”
陈默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他走到门边，没有去看那金属盒子，而是先走到了窗边。
楼下，刘经理的身影果然出现了。他正走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黑色轿车，车身的线条流畅而低调。他拉开车门，却没有立刻上车，而是站在车边，拿出手机，似乎在拨号。
几乎是同时，陈默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不同的号码几乎同时来电。
一个屏幕显示：刘院士。
另一个，是陌生的本地号码。
陈默的目光从楼下刘经理的身影上收回，看向自己手中同时嗡鸣震动的手机。
两个来电提示，在屏幕上执着地闪烁着。
而楼下，刘经理似乎打完了电话，收起手机，弯腰钻进了轿车。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启动，滑入蒙蒙的雨雾之中，很快不见了踪影。
实验室里，只剩下手机持续不断的震动声，嗡嗡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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