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另一家茶楼的二楼。
一间陈设极其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雅间里。
顾晏一身玄衣，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默然立在窗前。
他的身后，秦风垂手而立，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缓，生怕惊扰了自家主子这难得的……“雅兴”。
秦风的内心是崩溃的。
主子说让林公子出门散散心，他没说“散散心”的安保级别是等同于“皇帝出巡”啊！
方圆三条街明岗暗哨撒出去了三十六个，他这个暗卫统领更是亲自出马，在这间视野最好的茶楼里给他家主子当“人形望远镜”。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公子不是出来逛街，是出来登基的。】
【主子的紧张程度已经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怕什么？】
【怕林公子被哪个不长眼的马车撞了？还是怕他被路边的糖葫芦给齁死？】
秦风正在心里疯狂吐槽，突然感觉到身前的那道气息变了。
“主子，”秦风的神经瞬间绷紧，“林公子……进了对面的茗香居。”
“同行的是……户部侍郎府的苏小姐。”
顾晏没有回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嗯”。
……
顾晏的视力极好。
隔着一条不算太宽的街道，他能清晰地看到对面那个雅间里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林予那个笨蛋正毫无防备地吃着一个陌生女人给的点心，吃得像只小松鼠。
顾晏的眼神沉了沉。
他看到林予那个笨蛋在听到那个女人说了句什么之后，突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激动地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
顾晏放在窗棂上的手指几不可见地蜷缩了一下。
他看到林予那个笨蛋正对着那个女人叽里呱啦地说个没完，他的表情很生动，时而悲愤、时而委屈、时而眉飞色舞，是顾晏从未见过的、一种……找到了“同类”的、毫无保留的鲜活。
顾晏的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像被绑上了一块巨石，沉入了不见天日的、冰冷的海底。
他不在乎那个女人对林予说了什么，也不在乎林予对她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林予对别人露出了那种表情。
然后他就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让他一瞬间如坠冰窟的……笑容。
林予在说到什么好笑的事情时，突然仰起头笑了起来。
那不是一个客套的、礼貌的微笑。
那是一个灿烂到了极致的、毫无防备的、发自内心的、耀眼到了让窗外的阳光都为之失色的……一个真正开心的笑容。
他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像两弯漂亮的、盛满了星光的小月牙。
脸颊上还露出了两个浅浅的、带着一点傻气的梨涡。
那个笑容……顾晏见过。
在林予吃到张妈做的、他最喜欢的红烧肉时，他见过。
在林予耍赖赢了棋、得意洋洋地朝他炫耀时，他见过。
在林予泡在温热的浴桶里、舒服地像只小猫一样哼哼时，他见过。
那个笑容是甜的、是软的、是带着一点傻气的，是……属于他的。
可是现在，他却对着另一个“老乡”，对着一个他才认识不到半个时辰的、居心叵测的女人，露出了……那样的笑容。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碎裂声在死寂的雅间里响了起来。
站在顾晏身后的秦风眼皮猛地一跳！
他看到他家主子那个一直端在手里的、用来伪装的青瓷茶杯，杯壁上毫无预兆地裂开了一道狰狞的、蛛网似的缝隙。
而顾晏那只放在窗台上的、骨节分明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缓缓攥成了一个拳头，因为用力，指节被攥得惨白，甚至发出了“咯咯”的骨节摩擦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狰狞的、即将要择人而噬的毒蛇。
整个雅间的温度仿佛在这一瞬间骤降到了冰点。
一股黑色的、黏稠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杀意从他家主子那具看似平静的身体里疯狂地弥漫开来。
秦风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完了……】
【出大事了……】
【林公子……他……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对着别的女人笑得那么开心啊！！！】
秦风的内心在疯狂地尖叫！
他甚至想冲到对面，去把那个还在傻乐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的林予的嘴给当场缝上！
……
顾晏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股子黑色的、名为“嫉妒”的、带着铁锈味的岩浆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彻底吞噬。
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林予那个……对着别人灿烂大笑的背影。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对她笑？她跟他说了什么，是比他说的笑话更好笑吗？
还是说她许诺了他什么他给不了的东西？一个可以回去的……家？
【他找到了新的‘老乡’。】
一个充满了恶意的、冰冷的声音在他的心底幽幽地响起。
【他不再需要你了。】
【他会跟她聊天，会跟她笑，会跟她一起讨论那些你听不懂的话题。】
【然后有一天，他就会跟着她一起离开这里。】
【离开你。】
不。
不。
【我绝不允许。】
那一瞬间，顾晏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光是把林予藏起来是不够的。
那个“金丝笼”可以隔绝掉所有的危险，却隔绝不掉……他那颗会因为别人而雀跃的、他根本无法掌控的……心。
不够，还远远不够。
他不仅要隔绝掉所有可能会伤害到他的危险，还要隔绝掉……所有可能会让他露出这种笑容的人，所有可能会分走他哪怕一丝一毫注意力的活物。
他的眼睛、他的笑容、他的眼泪、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整个世界里……都应该也必须只能有他一个人。
顾晏缓缓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双幽深的、漂亮的眸子里已经只剩下了一片冷寂的、如同万年冰川般的……疯狂。
是时候了。
是时候让他那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的、傻乎乎的小兔子知道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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