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家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京城这片深不见底的湖泊里，虽然激起了一阵不小的涟漪，但很快湖面就恢复了平静。
老百姓们有了新的谈资，官员们学会了新的忌讳。
只有林予还在为自己“被动参与”了一场谋反大案而心有余悸。
他一连好几天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生怕走在路上突然从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一队禁军，把他当成甄家的余孽给抓起来。
他还把那箱差点给他带来杀身之祸的珠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顾晏，义正言辞地表示，他林予，是个有原则的直男，绝不收来路不明的脏钱！
顾晏也没说什么，只是用一种“你高兴就好”的眼神看着他，然后轻飘飘地把那箱珠宝划入了自己的私库。
林予对此毫不知情，还为自己成功“撇清关系”而沾沾自喜。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了。
……
深夜，顾晏的书房。
秦风将最后一本关于甄家查抄物品的清单呈了上来。
大部分都是些不入流的古董字画和一些样式浮夸的金银首饰，顾晏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清单的最后一项。
“一本册子？”
“是。”秦风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好的小册子双手奉上，“主子，这东西是在甄英俊书房的床底暗格里发现的。上面的字迹……很古怪，像是鬼画符，找遍了京城的大儒也没人认得。”
顾晏接了过来。
册子的封面是这个时代没有的、带着一层塑料质感的硬壳。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
一本来自现代的、最普通不过的硬面抄。
他挥了挥手，秦风会意，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书房的大门。
房间里只剩下顾晏一人。
他借着烛光缓缓翻开了那本册子。
熟悉的、带着一丝潦草的简体字映入眼帘。
一股混杂着轻蔑和……一丝微不可察的怀念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以为他会在这本册子里看到一个异乡人的孤独，或者是一个野心家的阴谋。
然而，他只看到了一个傻逼的中二病幻想。
【穿越历，元年元月一日。我，天命之子，甄英俊，降临了！这个落后的、腐朽的封建王朝，将成为我征服星辰大海的第一步！系统，我的金手指在哪里？速速激活，等待我的临幸！】
顾晏：“……”
他的脸上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同款表情。
他耐着性子继续往下翻。
【穿越历，一月十五日。古代的Npc也太好骗了，我随便用了几个现代的营销手段，他们就把我当成了商业之神。无敌，是多么寂寞。】
【穿越历，二月初三。今天在诗会上又“创作”了一首千古绝句，那群老头子看我的眼神就跟看神仙似的。呵，凡人。】
【穿越历，三月十日。今天见到了攻略主线任务的关键人物，靖王。长得还行，可惜是个配角。他身边那个叫顾晏的谋士看起来倒是有点东西，不过，在身为主角的我面前终究只是个高级龙套罢了。】
顾晏看到这里，面无表情地将那一页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精准地扔进了炭盆里。
纸团遇火瞬间化为一缕青烟。
他继续翻。
日记的内容充满了各种现代网络小说里才有的、堪称精神污染的词汇。
什么“虎躯一震”、“王霸之气”、“收小弟”、“开后宫”……
顾晏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强忍着把整本日记都扔进火盆里的冲动快速地翻到了最后几页。
他只想看看这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在生命的最后几天都在想些什么。
然而，当他翻到倒数第二页的时候，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这一页的字迹和前面那些张扬狂妄的字体截然不同。
它写得极为潦草、混乱，笔画甚至因为主人的恐惧而扭曲变形，深深地划破了纸张。
像是一个溺水之人的、最后的垂死挣扎。
【不是简单的穿越！不是！】
【我听到了！我全都听到了！那个女人……苏晴……她和她的心腹在密谈！】
【这是个游戏！一个生存游戏！我们……我们这些穿越来的人，都是‘玩家’！】
【回家……原来，真的可以回家……】
【最终任务……最终奖励……就是回家……】
顾晏的呼吸在看到“回家”两个字时骤然一滞。
他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开始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那最后一行字，那一行仿佛是用血和泪写出来的、充满了无边恐惧和绝望的字。
【……可是，有条件。】
【那个‘系统’，或者说，制定这个该死游戏的‘神’，设定的通关条件是……】
【……必须成为天下共主，杀光所有‘同行’，才能拿到唯一的‘船票’……回家……】
【……老天！她想杀我！苏晴她想杀我！所有的‘同行’，都想杀了彼此！】
【我必须……我必须先下手为强……】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啪嗒。”
一滴烛泪落在纸上瞬间凝固。
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晏维持着翻书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化的雕像。
他脑子里那些原本清晰的、关于权谋、关于未来的所有构想，在这一刻被这本日记里荒诞又血腥的真相给冲击得支离破碎。
游戏……
玩家……
同行……
杀光……
唯一的船票……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不是一次意外的穿越。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腥的、只能有一个赢家的大逃杀。
所谓的“回家”，所谓的“最终奖励”……
代价是所有其他穿越者的……命。
顾晏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那本薄薄的、却承载着一个石破天惊的残酷真相的日记。
窗外，原本清朗的月色不知何时已被乌云彻底吞噬。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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