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将时间也拉成一条苍白僵直的线。顾晓婷坐在IcU外的硬质塑料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的标枪。她已经在这里守了超过三十六个小时，咖啡因和肾上腺素支撑着她，但眼底的裂隙正在无声地扩大。
每一个从IcU里走出的医生或护士，都会让她心脏骤停一瞬。他们带来的消息千篇一律：“情况稳定，但未见好转”、“深度昏迷”、“维持生命体征”。这些术语像冰冷的沙粒，一点点堆积，试图掩埋她最后那点渺茫的希望。
她攥着手机，屏幕上是和苏羽的加密通讯界面。最后一条信息停留在八小时前，苏羽发来的简短确认：“隔离完成。清理完毕。”之后便再无音讯。这种沉默让她不安。那个结巴的、总是慌乱的男孩，执行命令时出乎意料的干净利落，反而让她产生一丝疑虑。他真的彻底清除了所有痕迹吗？有没有可能……柳青妍已经通过别的途径接触了他？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噬咬着她。她猛地站起身，踱步到走廊尽头，拨通了苏羽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顾、顾博士？”苏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背景音里有细微的风声和……电流杂音？
“你在哪里？”顾晓婷的声音锐利，不带任何寒暄。
“我、我在……实验室外围，做、做最后的设备检、检查。”他的结巴似乎比平时更严重了些。
“检查需要到外面去？背景是什么声音？”
“是、是通风系、系统……有点异响，我、我出来看看。”苏羽的语气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顾博士，有、有什么事吗？老师他……”
“他没事。”顾晓婷生硬地打断，“保持通讯畅通。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靠近隔离区，尤其是基金会那边的人，明白吗？”
“明、明白。”
“有任何异常，立刻向我报告。”
“好、好的。”
挂断电话，顾晓婷心中的疑虑并未消散，反而更深了。苏羽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能自乱阵脚。她回到座位，目光再次投向IcU那扇厚重的门。
门内，林默涵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沌。意识像散落的星辰碎片，漂浮在虚无之中。偶尔，会有一些扭曲的光斑或尖锐的噪音刺破这片混沌，转瞬即逝。他无法思考，无法感知自我，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生命终点的模糊趋近。
然而，在一片绝对的寂静中，一个极其微弱的、完全不同于生理监测仪的**脉冲**，突兀地出现了。
它不是声音，不是图像，更像是一种……**存在**的感知。一个冰冷的、非人的，却又带着某种奇异**指向性**的波动。非常微弱，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听到的心跳，但确实存在。它规律地闪烁着，带着一种算法特有的、不容置疑的节奏感，试图穿透厚重的昏迷屏障，与他残存的意识建立某种连接。
*系统……自检？* 一个早已融入本能的念头，像沉船里浮起的气泡，在他死寂的脑海深处破裂。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更微弱、更飘忽不定的**干扰**出现了。它更像是一团模糊的情绪云团，夹杂着破碎的语音片段和强烈的的情感色彩——温柔的企盼、绝望的悲伤、某种灼热的渴望……它们试图包裹住那个冰冷的算法脉冲，却又无法真正融合，形成一种怪异而矛盾的**低语**，萦绕在边缘。
林默涵无法理解，无法回应。他的意识像被狂风撕扯的蛛网，这些外来的脉冲和低语，只是更深的混沌的一部分。但那冰冷的算法脉冲，却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他安心的逻辑感，微弱地锚定着他即将彻底消散的知觉。
城市另一端，柳青妍的公寓书房。
她看着屏幕上复杂的信号分析界面，眉头紧锁。通过那个极其隐蔽的后门，她捕捉到了“晨曦”被物理隔离前最后传出的、一段极其短暂且混乱的数据流。解密和重构异常困难，信号强度也弱得可怜，断断续续。
“……连接……失败……”
“……情感模块……冲突……”
“……主体意识……未响应……”
“……备用协议……尝试低功率脉冲……”
这些碎片化的系统自检日志，让她心脏发紧。她的“复制”计划，显然并未完全成功，甚至可能引发了不可预料的系统冲突。那个存在于机器中的“她”，似乎正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并且……无法有效连接到林默涵。
而另一条更让她心惊的独立数据流，则指向了另一个源头。信号来源经过了多重伪装，但最终的物理定位，却模糊地指向了……医院区域？信号特征极其微弱，更像是一种被动响应或者……泄漏？
是顾晓婷？她做了什么？还是……默涵本身？
她尝试反向追踪那条微弱信号，却如同石沉大海。对方的防护做得异常出色，带着一种熟悉的、属于林默涵亲手搭建系统的简洁和坚固风格。
是苏羽。只能是那个男孩。他在按照顾晓婷的指令封锁一切的同时，竟然还偷偷留下了这样一个极其隐蔽的监控后门？他想做什么？
柳青妍靠在椅背上，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寒意。这场无声的博弈，参与者比她想象的更多，水也更深。顾晓婷的绝对控制，苏羽隐藏的技术实力和不明动机，自己那个可能已经失控的“数字灵魂”，还有一个徘徊在生死边缘、意识成为战场的林默涵。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了一个全新的加密通讯频道。这一次，她没有使用文字，而是发送了一段经过特殊编码的、极其简短的音频脉冲信号，接收方定位，经过多次跳跃后，指向了苏羽的个人加密终端。
信号的内容，经过解码后，只有三个字：
**“为什么？”**
几乎就在信号发出的瞬间，她的监控系统捕捉到，医院区域那条微弱的信号源，极其短暂地**波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随即又迅速隐没，恢复沉寂。
苏羽站在实验室大楼外的通风井附近，寒冷的夜风吹得他单薄的外套猎猎作响。他看着个人终端上那条解码后的信息，以及系统捕捉到的、来自柳青妍方向的试探性信号，手指冰凉。
掌心全是冷汗。
他删除了信息，抬起头，望向医院的方向，眼神复杂。恐惧、犹豫，还有一丝……被点燃的、疯狂的求知欲。
黑暗中，无声的电流仍在穿梭，编织着一张无人能完全看清的网。而网的中心，那个躺在IcU里的男人，正无意识地成为所有信号最终交汇的……
**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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