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坠入院中时,压碎的不仅是半丛秋菊,还有檐角那串冻得发硬的冰棱。碎冰溅在他脸上,混着额角淌下的血,竟生出种奇异的凉。他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骨像是被钝器敲过,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方才从屋顶坠落时,脚踝重重磕在墙脊的兽吻上,此刻已肿得像只发面馒头。
院角的石榴树沙沙作响,叶片上的晨露坠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斑。沈醉抬头时,正撞见窗棂后那道躲闪的影子。
那影子很纤细,透过糊窗的宣纸,能看见拢在袖中的手正死死攥着窗棂木框,指节泛白得像初冬的第一场霜。檐下的风卷着雾进来,将宣纸吹得猎猎作响,影子突然一颤,竟像是被这动静惊得踉跄了半步。
“出来。”沈醉的声音嘶哑得像磨过砂纸,他从怀中摸出半块染血的碎瓷片——正是昨夜从送饭老妪破碗上敲下的那片,边缘锋利如刀,“我知道你在看。”
窗内静了片刻,只有漏进来的风在空荡的屋里打着旋。沈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般撞着胸腔,与远处守城兵的呼喝声遥遥相应。他数到第七下时,那扇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露出半张脸。
是张极年轻的脸,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肤色白得像上好的羊脂玉,偏偏唇色极淡,像刚褪了血的花瓣。最惹眼的是那双眼睛,瞳仁黑得纯粹,此刻却盛满了惊惶,像受惊的鹿撞进了猎人的陷阱。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细得像丝线,尾音发颤,“为什么会在我家院子里?”
沈醉没回答,只是用碎瓷片指了指她身后的屋门:“让我进去,不然我现在就喊人。”他知道这话是虚张声势——守城兵就在巷口搜查,他若真喊出声,最先被抓的便是自己。但这姑娘显然没见过这般阵仗,闻言脸色更白,竟真的把门让开了。
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混着旧书卷的气息。沈醉瘸着腿挪进去时,瞥见墙角的矮榻上堆着些医书,封皮上的字迹娟秀,显然是女子手笔。他刚站稳,身后的门就“砰”地关上了,转身时,正看见那姑娘背靠着门板,双手还紧紧抵着门闩,胸口起伏得厉害。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沈醉试图让语气缓和些,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发疼。他靠在八仙桌上喘息,目光扫过屋角的博古架——架子上摆着些寻常的瓷瓶瓦罐,最上层却孤零零放着个青铜小鼎,鼎耳铸成龙形,与他之前见过的天机阁令牌上的纹路隐隐相似。
那姑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博古架,脸色突然变了。她几步冲过去,将青铜小鼎塞进锦盒里,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窥见什么秘密。“那是……我家祖传的物件。”她转过身时,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沈醉笑了笑,笑声里带着血沫的腥气:“祖传的物件,藏得这么急?”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弯腰时,瞥见姑娘的裙角沾着片枯叶——那叶子边缘有锯齿,分明是院角那株还没开花的梅树落下的。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守城兵的喝问声,夹杂着刀剑碰撞的脆响。姑娘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看向沈醉,眼神里的慌张几乎要溢出来。“他们……他们在找你?”
沈醉没说话,只是掀起衣襟,露出腰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昨夜巷战时被守城兵的长刀划开的,此刻还在渗血。姑娘的脸“唰”地白了,后退两步撞在博古架上,架子上的一个药罐“哐当”落地,摔得粉碎。
药汁溅在她的裙角,散发出浓郁的苦味。沈醉盯着那摊药渍,突然注意到她的袖口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没擦干净的血。而她方才塞青铜鼎的锦盒,边角处绣着朵极小的玉兰花,针脚细密,竟与红妆斗篷内衬的花纹一模一样。
“你认识红妆?”沈醉猛地抬眼,碎瓷片在掌心攥得更紧。
姑娘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背过身去,假装收拾地上的碎瓷片。沈醉看着她颤抖的肩膀,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是只黑色的蝙蝠,正用爪子扒着窗棂,那双绿豆大的眼睛,在晨雾里泛着幽绿的光。
而蝙蝠的爪子上,缠着根极细的红线,线尾系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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