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是在一阵低沉而祥和的诵经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帐篷里，身下是柔软的羊皮褥子。帐篷中央燃烧着牛粪火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气息。笨笨趴在他脚边，睡得正香，嘴巴周围被沙浆腐蚀的地方已经敷上了厚厚的、散发着药香的黑色药膏。
他动了动，浑身如同散架般疼痛，尤其是胸口和握着骨戒的右手，更是传来阵阵刺痛和麻木感。
“你醒了。”贡布上师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依旧盘坐着，手中的转经筒缓慢转动，脸色有些苍白，显然之前对抗魔主投影消耗巨大。
“上师……我们……”林生声音沙哑。
“沙暴过去了，‘诺尔布’也退走了。”贡布上师平静地说道，“我们损失了七个人，牲畜也折损了近三成。”
林生心中一沉，沉默下来。
贡布上师的目光落在他依旧紧握的右手上：“能给我看看那枚戒指吗？”
林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松开了手。那枚幽蓝骨戒静静地躺在他掌心，色泽灰暗，那道细微的裂纹如同蜈蚣般刺眼。
贡布上师没有触碰，只是仔细端详着，良久，才缓缓道：“这是……‘冰魄守护’。并非凡间之物，其上萦绕着一丝古老的、与‘冰雪’和‘镜界’相关的神圣气息。它选择在你危机时回应你，是你的缘法，也是你的因果。”
他抬起眼，看向林生：“你身上的‘空之烙印’，与这枚戒指，以及你怀中那柄残剑，还有你东方带来的道统……它们彼此纠缠，将你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西行，或许能让你暂时避开东方的某些视线，但西方的天空下，也并非净土。”
林生默然，他知道上师说的是事实。
“我们即将抵达纳木错圣湖。”贡布上师继续说道，“那里有我一位闭关的老友，或许能为你指点迷津。但在那之后，商队将继续前往逻些进行贸易，而你的路……需要你自己决定。”
几天后，商队拖着疲惫而沉重的步伐，终于走出了那片死亡戈壁，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浩瀚无垠、如同蓝宝石般璀璨的湖泊，静静地躺在雪山环抱之中。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议，倒映着蓝天白云和远处连绵的雪峰，圣洁而宁静。这就是纳木错，传说中的天湖。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神圣而平和的气息，林生手腕上的焦痕在这里变得异常安静，甚至连那细微的“沙沙”声都彻底消失了。怀中的“斩孽”断剑和八卦铜钱依旧沉寂，但那枚破损的幽蓝骨戒，却似乎吸收着湖水中某种纯净的力量，色泽恢复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莹润。
商队在湖边扎营，进行长时间的休整和祭湖仪式。
贡布上师带着林生，沿着湖岸走了很远，来到一处僻静的、堆满了玛尼石堆的地方。一位穿着更加破旧僧袍、面容如同干枯树皮、但眼神却如同圣湖水般清澈深邃的老僧，正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仿佛与周围的天地融为一体。
贡布上师恭敬地行礼，用吐蕃语低声交谈了几句。
那老僧缓缓睁开眼，目光直接落在林生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深处。
他看了许久，然后对贡布上师说了几句话。
贡布上师翻译给林生听：“我的老友说，你的‘嘉噶’烙印，根源不在外，而在内。它映照的是你魂魄深处的‘光’与‘执’。东方道法，追求凝聚‘真我’，强化‘存在’，这在你身上，如同为‘嘉噶’点亮了最明亮的灯塔。”
林生心头一震。
老僧继续道（由贡布上师转述）：“西行之路，于你而言，并非寻找更强之力对抗，而是寻找能‘熄灭’灯塔之法。吐蕃的佛法，重‘无我’、‘空性’，或能助你看清‘我执’虚幻，渐隐‘光痕’。但此路艰难，如同逆水行舟，与你本性相悖，稍有不慎，便是心境崩毁，反被‘嘉噶’趁虚而入。”
“你怀中残剑，杀伐果断，可斩外孽，却难断心魔。你手中戒指，守护之力已濒临耗尽。你东方道统，更是与‘嘉噶’相互吸引。”
老僧沉默片刻，最终给出了两个选择：
“一，留在此地，随我于圣湖边结庐清修，修习寂灭之法，尝试化去‘我执’，此为治本之道，但耗时漫长，吉凶难料。”
“二，继续西行，前往冈仁波齐。那是佛陀授记的圣地，也是诸多古老力量交汇之处。在那里，你或许能遇到真正的机缘，找到属于你自己的‘道’，但前路危机四伏，你所背负的一切，都可能在那片神圣之地被放大，引来更大的劫数。”
留在圣湖清修，还是前往神山冒险？
林生看着平静如镜的纳木错湖面，又望向西方那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金字塔般雄伟的雪山轮廓——冈仁波齐。
他想起了黑水村的冤魂，想起了七叔公的血书，想起了青萝夫人最后的疯狂与空洞，想起了阿伊莎阳光下明媚的笑容和那串清脆的铃铛……
清修固然安全，但那需要斩断所有的尘缘与执念，他真的能做到吗？而且，那需要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生？他等得起，但那些因他而卷入漩涡的人呢？那无处不在的“道噬”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前往冈仁波齐，无疑是更危险的道路，但那里似乎蕴含着更多的可能，更接近他一直在追寻的“答案”。
他深吸一口带着圣湖清冷湿润气息的空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他转向贡布上师和那位老僧，深深一拜。
“多谢上师指点。我选择……继续西行，前往冈仁波齐。”
他选择直面命运的激流，而不是在安静的港湾中等待未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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