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一头扎进被称为“禁地”的山谷,仿佛撞破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水膜。
外界的声音——寨子的厮杀、黑苗的咆哮、甚至是“道噬”那令人灵魂冻结的无形压迫感——都在瞬间被隔绝、扭曲,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八卦铜钱指引出的清光路径在他踏入山谷的刹那就彻底溃散了,铜钱本身也变得黯淡无光,只是依稀有微弱的温热感传来,证明它并未完全灵韵尽失。
他踉跄几步,扶住旁边一棵扭曲怪异的古树才稳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如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回头望去,谷口的景象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半透明的油脂,模糊不清。只能隐约感觉到,那股极致的“虚无”与“饥饿”在谷外徘徊、冲撞,引得那层“油脂”般的屏障剧烈波动,发出沉闷的、如同巨兽撞击山壁的轰鸣,但它似乎……暂时被挡住了?
守陵寨的禁地,果然有古怪!
林生稍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环顾四周,这才开始打量起这片用性命搏来的、暂时的安全之地。
山谷内的光线是一种奇异的昏黄色,仿佛永恒的黄昏。空气沉重而凝滞,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了远古尘埃、腐朽金属和某种奇异香料的气息,吸入口鼻,有种说不出的滞涩感。这里的树木比他之前见过的任何植物都要古老、怪异,枝干虬结如同挣扎的鬼影,树皮开裂,露出下面暗红色的、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木质。地面上没有寻常的杂草,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暗沉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却发出一种细微的、如同无数虫豸啃噬的“沙沙”声。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甚至连风在这里都仿佛消失了。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这片诡异的天地间被放大了无数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他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的苔藓传来令人不适的弹性。手腕上的焦痕依旧传来隐隐的刺痛,但那种被“道噬”直接锁定的、灵魂要被抽离的恐怖感确实减弱了。胸口的八卦铜钱也不再剧烈震动,只是偶尔会传来一下极其微弱的悸动,仿佛在提醒他此地并非善类。
他该往哪里走?阿幼朵只说落花洞在禁地山谷的深处,一直往北。可这山谷内部地形复杂,怪石嶙峋,林木遮天,根本辨不清具体方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青萝夫人教导的辨认方法,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发现,那些暗红色搏动的怪树,其枝干扭曲的方向,似乎隐隐都指向同一个方位。地面上的苔藓,在某些区域会形成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流般的纹理走向。
北边……是那个方向吗?
他犹豫着,选定了一个感觉上可能是北方的路径,小心翼翼地向前探索。
没走多远,他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幽怨哀婉,像是一个迷失在此地的少女在无助地哭泣。
林生心头一紧,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前方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灰白色岩石。声音似乎就是从岩石后面传来的。
是陷阱?还是真的有人被困在这里?
他握紧了黯淡的八卦铜钱,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绕过岩石,后面空无一人。只有一簇奇异的花朵在轻轻摇曳。那花朵形似百合,却是半透明的,如同冰雕玉琢,花瓣中心,有一点幽蓝色的光芒在明明灭灭。而那啜泣声,赫然就是从这花朵中发出的!
“惑心兰……”林生脑海中闪过兽皮册子上的记载,这是一种能模仿各种声音,引诱猎物靠近,然后释放致幻花粉的妖植。他连忙后退几步,捂住口鼻。
似乎察觉到猎物没有上当,那惑心兰的啜泣声戛然而止,花瓣猛地收缩,一股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粉色烟雾从花蕊中喷出,迅速弥漫开来。
林生不敢停留,转身就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没跑出多远,他又差点一脚踩进一片看似平整、实则是一个不断旋转的、色彩斑斓的流沙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一些森白的兽骨和锈蚀的兵器。
他连滚爬爬地避开,惊出一身冷汗。
这禁地之内,步步杀机,远比外面的丛林更加诡异和防不胜防。
他不敢再贸然前进,找了一处相对开阔、背靠岩壁的地方暂时休息,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更加仔细地观察。
他发现,除了那些主动攻击的妖植和陷阱,这山谷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些……影像?或者说是回声?
当他凝神静气时,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影子在林中穿梭——那是穿着古老苗服、举行某种祭祀仪式的人群;有时能听到兵器交击、蛊虫嘶鸣、以及绝望呐喊的战场回声;甚至有一次,他看到一个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长着九个头颅的怪蛇虚影,在昏黄的天空中一闪而逝……
这些影像和声音没有实质的伤害,却带着浓烈的情绪碎片——虔诚、狂热、恐惧、怨恨……不断冲击着林生的心神,让他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悲怆与压抑。
这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承载了苗疆无数古老记忆与执念的坟场。
就在他被这些纷乱的“回声”扰得心烦意乱时,体内那蛰伏的情蛊,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悸动。
不是警告,更像是一种……微弱的牵引?
他顺着那感应的方向望去,那是位于山谷一侧,一片相对平静的、开满了一种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花的坡地。坡地尽头,似乎有一个被藤蔓遮掩的、不起眼的洞口。
落花洞?会是在那里吗?
林生心中升起一丝希望。他站起身,正准备朝着那个方向探索。
突然——
“唰啦!”
他身后的岩壁上,一片厚重的苔藑毫无征兆地剥落,露出下面掩盖的东西!
那并非岩石,而是一面光滑如镜、不知是何材质的黑色石壁!石壁上,用某种发出惨淡绿光的颜料,绘制着一副巨大的、令人触目惊心的壁画!
壁画的内容极其诡异:画面的主体,是一个被无数扭曲锁链捆绑在祭坛上的、身形模糊的人形。祭坛下方,跪伏着无数狂热的人群。而天空之中,则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吞噬着光芒的……漩涡!
那漩涡的形态,与林生之前在生死关头,“看到”的“道噬”的本质,何其相似!
更让林生浑身血液冻结的是,壁画中那个被捆绑的人形,虽然面容模糊,但其手腕处,赫然描绘着一个清晰的、焦黑色的印记!
与他手腕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壁画……描绘的是什么?古老的祭祀?被献祭给“道噬”的……祭品?!
难道自己最终的结局,也会像这壁画中的人一样?!
就在林生被这恐怖的壁画骇得心神失守之际,他未曾注意到,身后那片他刚刚休息过的、看似平整的地面,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几缕如同活物般的、暗影般的触须,正缓缓向他脚踝缠绕而来……
而谷口的方向,那层“油脂”般的屏障,再次传来了更加猛烈、更加急促的撞击声!伴随着的,还有青萝夫人那带着焦急与厉色的、隐约可闻的呼喊:
“林生!小心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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