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宫闭锁的第三日，夜色如墨，宫灯在廊下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巡逻侍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殿内，烛火燃了大半，萧明玥依旧坐在御案之后，手边堆积的奏章矮下去一截，又被新送入的填补上来。连日的殚精竭虑，让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不见半分浑浊。
晚翠悄步上前，为她换上一盏提神的参茶，低声道：“娘娘，已是子时三刻了，您歇一歇吧。”
萧明玥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尚未开口，殿外便传来极有规律的三声叩门声——这是李德全的信号。
“让他进来。”萧明玥精神一振，放下手，坐直了身体。
李德全闪身入内，依旧是那副恭谨的模样，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亢奋与紧张。他快步上前，并未像往常那般行礼，而是直接凑近御案，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
“娘娘，事成了。”
萧明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目光如炬。
李德全继续低语，语速快而清晰：“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赵赫，其独子三日前坠马重伤，太医院几位擅长骨科的金太医都被……被几位宗亲府邸请去，迟迟未归。赵赫求告无门，其妻几乎哭瞎了眼。奴才依娘娘先前吩咐，让咱们的人，‘恰好’路过赵府，引荐了一位隐于市井、却精通此道的跌打大夫前去。那大夫用了祖传的方子与手法，已稳住了伤势，言明性命无虞，腿脚亦可保七八成。”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萧明玥的神色，才继续道：“赵赫感激涕零，昨夜秘密见了奴才，他言道……娘娘于他赵家有再造之恩，他虽职低位卑，愿效犬马之劳，但凭娘娘驱策。只要不违大义，不叛君父，他麾下直属的三营马军，皆可听候调遣。”
三营马军，人数不算最多，但皆是精锐骑兵，更关键的是，其驻防区域，恰在皇城与宫城之间的关键地带，是连接内外、控制交通咽喉的重要力量！
萧明玥心中那块一直悬着的巨石，此刻终于落下了一半。她没有立刻露出喜色，反而沉吟片刻，问道：“此人底细，可查清楚了？与各方牵连如何？”
“查清楚了，”李德全显然早有准备，“赵赫行伍出身，靠军功累迁至此，并非任何派系核心，与几位王爷、阁老都无过深交往。性子耿直，有些愚忠，但极重家人。此番他儿子出事，求告那些平日称兄道弟的勋贵，却无人肯真心相助，怕是也寒了心。”
“嗯。”萧明玥微微颔首。背景干净，有软肋，且因这次事件对原有关系网络产生疏离，确实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她不需要赵赫背叛皇帝，只需要他在“非常时期”，听从她这位实际掌控后宫、并与太后共同“披览”朝政的皇贵妃的指令，稳住京畿防务，隔绝可能的外部武力干涉。
“告诉他，”萧明玥声音低沉而清晰，“本宫不需他做悖逆之事，只需他恪尽职守，稳住其所部兵马，严守防区，无本宫与太后共同钤印之手谕，任何人不得擅自调动其一兵一卒。办好这趟差事，他儿子的前程，本宫替他谋划。”
她没有给出具体的金银赏赐，而是许了一个更具分量的“前程”。对于赵赫这等并非世家出身、全靠自身拼搏的武将而言，一个可靠的、来自最高权力层的承诺，远比眼前钱财更动人心。
“奴才明白，定将娘娘的话原原本本带到。”李德全躬身。
“还有，”萧明玥补充道，“此事需绝对隐秘。你与赵赫之间的联系，仅止于你二人知晓。传递消息，用我们最隐秘的那条线。”
“是。”
李德全领命，再次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大殿。
殿内重归寂静。萧明玥缓缓靠向椅背，闭上双眼，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扶手上轻轻敲击。
虎符，并未真正易主，依旧在皇帝手中，或者说，在皇帝昏迷不醒的此刻，在法理上依旧归属于那空悬的皇权。但她通过拿捏住赵赫这个人，通过恩威并施的手段，已然在实质上，影响了这部分关键兵力的动向。
这并非篡权，而是在权力过渡的真空期，一种必要的、稳固局势的布局。她必须确保，在任何可能发生的动荡中，自己和东宫，拥有最基本的、足以自保甚至反击的力量。
窗外，夜色更深。紫宸宫依旧紧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但在这寂静之下，权力的暗流已然开始按照新的轨迹涌动。虎符虽未明示易主，但其暗中的指向，已然开始发生微妙的偏转。
萧明玥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回案头的奏章上。前路依旧凶险，但手中多了一张底牌，总归让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松弛了半分。她提起朱笔，蘸饱了墨，继续在那关乎天下民生的文书上，落下沉稳而决断的批注。
夜还很长，她不能停，也不敢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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