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那蚀骨的寒意与彷徨，并未在萧明玥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晨光熹微时，她已端坐于紫宸宫正殿的主位之上。
皇贵妃的朝服厚重而庄严，以金线密密织就的鸾鸟几乎要振翅飞出，映衬得她面容肃穆，不怒自威。她慢慢拨动着茶盏盖碗，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细微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殿下，紫宸宫内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们垂手侍立，黑压压站了一片，人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皇贵妃娘娘昨日归来后，那周身散不去的低气压，早已被这些最会察言观色的宫人们敏锐地捕捉到了。
盏中茶温正好，萧明玥却并未饮用。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众人，那眼神并不如何锐利，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深处，看得不少人脊背发凉。
“本宫协理六宫，事务繁杂，夙夜难寐，唯恐有负皇上与太后信任。”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仪，“然，宫中近来奢靡之风渐起，懈怠之事频生，长此以往，规矩何在，体统何存？”
她语气一顿，目光在几个管事太监和嬷嬷脸上缓缓掠过。
“本宫思前想后，决意整肃宫闱，一则裁撤冗余，去芜存菁，使各司其职，各安其分；二则，也为给四皇子积福，盼宫中清净，上天垂怜。”
“积福”二字，被她轻轻吐出，却重若千钧。在这个极其看重子嗣，尤其是皇子福缘的后宫，这个理由堪称无懈可击，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站在她身侧的晚翠上前一步，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朗声开始宣读。
“即日起，裁撤紫宸宫洒扫处冗余宫人八名，拨往北苑行宫。”
“尚衣监宫女钱氏，调任浣衣局。”
“内务府分派至小厨房采买太监刘保，行事不力，退回内务府另行安排。”
一个个名字，一项项调令，从晚翠口中平稳吐出。被点到名字的人，有的面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有的则面露不甘，嘴唇翕动，似乎想要求情，但在触及皇贵妃那淡漠的眼神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不敢吐出来。
没有人敢喧哗，没有人敢质疑。在这紫宸宫内，皇贵妃的意志就是绝对的法则。
萧明玥静静听着，目光偶尔会落在某个被裁撤的宫人身上，停留不过一瞬，便又移开。她清楚地知道每一个被调离的人背后牵扯着哪方的势力。那个洒扫处的，是皇后沈令婉昔日安插的钉子，虽已失势，但其家人仍在沈家掌控之下；那个尚衣监的钱氏，手脚不干净，曾偷偷将宫中的料子夹带出去变卖，更重要的是，她与慕容家残留的势力有些不清不楚的关联；而被退回内务府的刘保，则是皇帝不久前才借着补充人手的名义，新塞进来的眼线。
她的动作快、准、狠。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医者，手持利刃，精准地剜去腐肉，清除隐患。理由都冠冕堂皇，或是“冗余”，或是“行事不力”，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与此同时，也有新的任命下达。
“擢升静思轩旧人小顺子，为紫宸宫掌事太监副手，协理宫内一应杂务。”
一个面容机灵，眼神清亮的年轻太监应声出列，跪地叩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忠诚：“奴才小顺子，谢娘娘恩典！定当竭尽全力，为娘娘分忧！”
小顺子，便是当初在静思轩那个因家中老母得萧明玥暗中资助银钱治病，而对其死心塌地的小太监。萧明玥一路提拔他，看中的便是这份源于微末的忠诚和他的机敏能干。
“宫女春华，行事稳妥，调至四皇子身边伺候。”
……
一系列的人事变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层层涟漪。殿内剩余的宫人们心中无不凛然。他们看明白了，皇贵妃娘娘这哪里是为了什么“积福”，这分明是一次彻底的清洗和权力的巩固。那些被清出去的，都是不忠于她，或是有别样心思的；而被提拔上来的，无一不是她的亲信，或是像小顺子这样受过大恩，背景干净清白之人。
雷霆手段，不外如是。
处理完紫宸宫内务，萧明玥并未停歇。她扶着晚翠的手站起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摆驾，去内务府。”
凤驾抵达内务府时，总管太监早已领着大小管事在门外跪迎，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皇贵妃昨日在紫宸宫心情不佳的消息早已传开，今日又在自己宫内进行了如此大刀阔斧的裁撤，此刻亲临内务府，谁都知道来者不善。
萧明玥并未进入正堂，只站在院中，目光扫过那些匍匐在地的身影。
“本宫协理六宫，见宫中用度时有虚耗，人员亦有臃肿之嫌。”她声音清冷，如同这冬日清晨的寒风，“自即日起，内务府各司重新核定人员定额，所有超出定额之冗员，一律裁撤，发往各处行宫或皇家园林效力。一应物品采买，需经三层核验，账目每日呈报紫宸宫过目。”
她没有具体指责谁，也没有查问任何一桩旧案，而是直接定下了新的、更为严苛的规矩。这比追究某个人的责任更让人恐惧。这意味着，从今往后，内务府的每一项支出，每一个人员的去留，都在皇贵妃的掌控之下。
总管太监脸色发白，连连叩首：“奴才遵旨！定当严格按照娘娘吩咐办理！”
萧明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她雷厉风行，一天之内，从紫宸宫到内务府，完成了一次高效而彻底的权力清洗与制度重塑。
回到紫宸宫时，已是午后。殿内似乎空旷了些，但也更加肃静，留下的宫人做事愈发小心翼翼，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晚翠为她卸下厚重的朝服，换上常服，轻声禀报：“娘娘，都处理妥当了。小顺子已经上手，内务府那边也开始清查账目和人员了。”
萧明玥“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窗外依旧是天低云暗，但她目光所及，是这重重宫阙，是那些在她掌控之下，开始按照她的意志运转的庞大机构。
昨夜的迷茫与脆弱，仿佛只是一场幻梦。梦醒之后，她依旧是那个冷静、理智、手段狠辣的皇贵妃。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窗棂。
黄金的囚笼依旧，但她要这囚笼之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丝空气，都彻底臣服于她的意志。
雷霆过后，并非雨过天晴，而是确立了一种新的、更为森严的秩序。而这，仅仅是她应对那至高皇权制衡的第一步。未来的路还很长，博弈，才刚刚开始。她拢了拢衣袖，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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