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夫人的感慨，对时局的担忧
尚书夫人那句苍白无力的辩解，如同一颗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虽无惊涛骇浪，却漾开了一圈圈名为“秘密”的涟漪。暖阁内的空气，因这短暂的沉默而变得有些滞重。方才还清甜的百合香，此刻闻起来，竟也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
柳惊鸿没有拆穿她，只是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回案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这声音不大，却像一个信号，让尚书夫人紧绷的神经微微一颤。
“夫人说的是。”柳惊鸿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我们妇道人家，的确不懂那些军国大事。可我们懂自己的丈夫。他眉头是松是紧，夜里翻了几次身，我们心里都有数。”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被秋霜打蔫了的芭蕉上，语气里染上了几分自嘲与落寞：“王爷他……外人只道他性情暴戾，可谁又知道，他夜里常因腿疼而无法安睡。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为他多添一床被褥，煮一碗安神的汤药。想来，尚书大人肩上扛着的是整个南国的安危，夫人心里的苦，只怕比我更甚。”
这番话，如同一把温柔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尚书夫人用客套与身份筑起的心防。她没有提家国，只提夫妻；没有问权谋，只问冷暖。这种将心比心的体己话，瞬间击中了尚书夫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什么兵部尚书，什么国之栋梁，在家里，他只是她的丈夫。一个会疲惫，会烦恼，会彻夜不眠的普通男人。
尚书夫人眼眶一热，那强撑出来的轻松笑意终于垮了下来。她拿起手帕，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哽咽。
“妹妹……你说的对。”她低声呢喃，仿佛在对自己说，“我就是……我就是心疼他。”
话匣子一旦打开，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收不住了。
“边境的战报，一日坏过一日。北国的蛮子今年跟疯了一样，不计伤亡地往前冲。送回来的折子里，写的都是冰冷的数字，可我知道，那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她的声音在发抖，紧紧攥着的手帕被指节捏得发白。
“朝堂上那些人，嘴上喊着‘为国尽忠’，心里打的却都是自己的小算盘。今天这个说要增兵，明天那个说要议和。增兵，兵从哪里来？粮草谁来出？议和，北国狼子野心，今日割一城，明日他们就敢要我南国半壁江山！”
尚书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猛地停住，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试图平复心绪。可那微凉的茶水，又如何能浇灭心头的焦虑之火。
柳惊鸿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适时地递过去一碟清甜的莲子糕。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上的安慰都是多余的，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尚-书夫人放下茶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与无奈。
“前些日子，有人在朝会上提了个‘奇策’，说是要在西境虚晃一枪，将北国主力吸引过去，再集中兵力猛攻北国中路。听着是天衣无缝，可我们家老爷回来，气得当场就砸了一个他最心爱的砚台。”
柳惊鸿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纤长的手指捻起一块莲子糕，仿佛只是在专心研究上面的花纹。
西境？
“哦？这是为何？”她顺着话头，用一种全然外行的好奇口吻问道，“听起来，倒像是个好主意。”
“好主意？”尚书夫人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那是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去填！老爷说，西境地势复杂，补给线漫长，大军一旦深入，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更何况，北国那位新上任的主帅，狡猾如狐，怎么可能轻易上当？这计策，根本就是个死局，是让我们的将士去白白送死！”
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可就是这么个馊主意，朝堂上竟有不少人附议！说这是险中求胜，是奇谋！我们家老爷据理力争，反倒被他们说成是畏战怯懦，失了兵部尚书该有的锐气！”
说到这里，她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锐气？他的锐气，早在二十年前的沙场上，随着那一身的伤疤，刻进骨子里了！他不是怕打仗，他是怕……怕将士们死得不明不白啊！”
暖阁内，只剩下尚书夫人压抑的哭声。
柳惊鸿的心，却在这一片愁云惨雾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终于明白了兵部尚书压力的来源。他不是因为战事不顺而愁，而是因为朝堂上的掣肘和内斗。有一股强大的政治势力，正在逼迫他执行一个在他看来必败无疑的军事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关键点，是西境。
这与北国密信中提到的“关隘漏洞”，隐隐有了某种不祥的重合。
柳惊鸿没有让这沉重的气氛持续太久。她起身，走到尚书夫人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夫人，别太伤心了，仔细身子。”她的声音柔和，“我相信尚书大人戎马一生，自有他的智慧和担当。这些风雨，总会过去的。”
尚书夫人渐渐止住了哭声，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道：“让妹妹见笑了。”
“夫人说的哪里话。”柳惊鸿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方才听夫人提及西境，我倒想起一事。前些年，先夫曾在西境那边做过药材生意，说那边的风光与京城截然不同，尤其是几处大的屯粮仓，建得跟城池一般雄伟，蔚为壮观。”
她将“屯粮仓”三个字，说得格外清晰。
尚书夫人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听到这话，只是下意识地接了一句：“是啊，西境苦寒，粮草尤其金贵。老爷这几日，也是天天对着西境的舆图发呆，嘴里念叨着什么‘火凤仓’、‘盘蛇谷’……唉，我也不懂这些，只知道，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火凤仓！盘蛇谷！
柳惊鸿端着茶杯的手，稳如磐石，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正是北国情报中，南国在西境最重要的两个军粮储备重地！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而且，远比预想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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