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昏暗的办公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窗外，镇政府大院里的白杨树叶在午后的微风中懒洋洋地翻动，洒下细碎的光斑。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甚至有些慵懒。
然而在林枫的脑海里，一场剧烈的风暴正在毫无征兆地生成。
【民心预警！】
那猩红色的字体，不像之前任何一次系统提示，它并非静静地浮现，而是带着一种灼烧般的视觉冲击，狠狠地烙印在他的意识中。伴随而来的，是一种尖锐、高频、却又只在他颅内回响的蜂鸣。
这感觉，就像是防空警报直接在你的大脑皮层拉响。
林枫的身子猛地一僵，刚刚从“踢皮球”巡回赛中带回的一丝冷嘲和无奈，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冲刷得无影无踪。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笔，那支廉价的圆珠笔在他指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检测到老王村区域民怨正在急剧凝聚，因村道长期失修、出行困难、反映无门等问题，村民自发组织的群体性上访事件即将爆发！预估24小时后，区域民心总值将有暴跌风险！请宿主立刻采取有效措施进行干预！】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钉子，钉进他的神经。
群体性上访事件……
这七个字，在官场生态里，意味着最危险的信号，最棘手的麻烦，最直接的政治责任。它像一个高压锅的红色警示阀，一旦弹起，就说明内部的压力已经到了临界点，随时可能发生爆炸。
林枫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是不谙世事的雏鸟，他很清楚这件事的份量。一旦老王村的村民真的成群结队地绕开镇政府，直接冲到县里去，那就不再是一条路烂不烂的问题了。
那将是石河子镇领导班子的一次重大执政事故。
县领导会怎么看？他们会认为，镇党委、镇政府连最基本的社会矛盾都化解不了，连群众最基础的诉求都听不见，工作能力严重存疑。
而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就是镇长李卫国。
李卫国会怎么做？林枫甚至不用去猜。那个胖胖的镇长会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责任都推出来。
推给谁？
还能有谁。
一个不守规矩，到处乱跑，主动去“招惹”老王村，结果捅出天大篓子的“愣头青”——林枫。
他可以想象王明主任会如何添油加醋地汇报：“这个林枫，我们三令五申让他专注水库项目，他就是不听，非要擅自去搞什么村道调查，结果激化了矛盾，煽动了村民情绪，才导致了这次的上访！此人，就是罪魁祸首！”
到那时，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非但修路不成，反而会背上一个无比沉重的黑锅，他的公务员生涯，很可能在试用期就会以一个耻辱的方式，戛然而止。
更可怕的是，系统提示的“区域民心总值将有暴跌风险”。
他好不容易，用帮张大爷通水渠，用自己一身的泥泞，才把那刺眼的负值从-9撬动到-8。如果这次事件爆发，民心总值暴跌，恐怕会直接跌回两位数，甚至更低。那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他的系统，他的金手指，也将因为失去民心基础而变得虚弱不堪。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绝路。
林枫缓缓松开手，那支可怜的圆珠笔已经在他无意识的巨力下，笔杆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在【精力药水】的余威下，依然保持着高速运转。
怎么办？
他面前仿佛出现了几条岔路。
第一条路：立刻向王明，甚至李卫国汇报。
这个念头只出现了一秒钟，就被他彻底掐死。向他们汇报？等于自投罗网。他们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天下太平，任何可能掀起波澜的事情，他们都会第一时间选择捂盖子。他们会相信他这个“刺头”的“预警”吗？不会。他们只会认为这是林枫在危言耸听，甚至是在用这种方式要挟他们，以达到自己修路的目的。最好的结果，是把他痛骂一顿，然后派人去村里“维稳”，用恐吓、威胁的方式把事情压下去。那只会让矛盾的火药桶更加易爆。
第二条路：装作不知道，听之任之。
他可以安慰自己，这是村民自发的行为，与他无关。他只是个小小的办事员，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但系统冰冷的预警告诉他，他逃不掉。当雪崩发生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尤其是他这片主动从山顶滚落的雪花。
第三条路：继续按照流程，去跑那些“办公室”。
他脑海里浮现出交通办钱主任那张看股票的脸，环保办周科员那副公事公办的眼镜，还有基建办刘副主任那套行云流水的官腔。这条路，是一条用繁文缛节铺就的、通往“明年再说”的死胡同。等他们走完程序，老王村的村民估计都已经在县政府门口搭起帐篷了。
三条路，全是死路。
办公室里静得可怕，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的撞击声。
这张由规章、流程、人情、利益编织而成的大网，在这一刻，向他展露了最狰狞的一面。它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它本身，就是问题的一部分。
指望这个僵化的体系来自我修正，去化解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无异于痴人说梦。
林枫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个破旧的帆布包上。
包里，有他昨晚连夜绘制的勘察图，有他记录下的详尽数据，还有那片从建筑垃圾堆里刨出来的、印着“运程”二字的水泥袋碎片。
这些东西，才是真实的。村民的愤怒，是真实的。那条烂泥路，是真实的。
而那些办公室里的官话、套话，才是虚假的。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重重迷雾。
为什么系统会向他预警？
因为它检测到的是“民怨”。
那解决问题的关键，自然也应该在“民心”上。
既然官僚体系这条路走不通，那为什么不直接走向民心呢？
那些官员把他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不就是因为他无权无势，人微言轻吗？可如果，他的身后站着整个老王村几百号村民呢？
如果他能抢在村民们决定去县里“告状”之前，给他们一个新的选择，一个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希望呢？
他不能去“堵”，去“压”。那是李卫国和王明会干的事。他要去“疏”，去“导”。把村民们这股因为绝望而凝聚起来的巨大能量，引导到一个正确的、能够真正解决问题的方向上来。
对，就是这样。
与其被动地等待审判，不如主动地站上牌桌。
林枫的眼神，在短短几分钟内，完成了从震惊、慌乱到冷静、再到锐利无比的转变。他不再是一个被动接受任务、等待领导发落的棋子。在被逼入悬崖的这一刻，他决定自己来做那个执棋人。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那张老旧的木头椅子向后滑出半米，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抓起桌上的帆布包，甩在肩上。然后，他快步走到门边，手握在门把手上，停顿了片刻。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这间办公室。阴暗，压抑，充满了陈腐的气息。他知道，从他推开这扇门走出去的那一刻起，他就走上了一条和所有人都不同的路。这条路没有流程可依，没有规矩可循，前方是深渊还是坦途，无人知晓。
但他别无选择。
24小时。
这是系统给他的倒计时，也是命运给他的最后通牒。
他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午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没有感到丝毫暖意，只觉得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他要去老王村。
他不是去阻止一场风暴。
他是要去风暴的中心，尝试驾驭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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