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湿滑的礁石区只留下些许不易察觉的水渍和摩擦痕迹。“利刃”小队如同渗入沙地的水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登陆点,消失在回声岛北部雨林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植被之中。
一踏入丛林,环境骤变。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殖质气息,混合着某种热带植物特有的甜腻花香,以及潜藏在暗处的、更为隐秘的危险气味。巨大的乔木拔地而起,树冠层层叠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惨淡的月光如同鬼魅般透过缝隙,在铺满厚厚落叶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蕨类植物和不知名的灌木疯狂生长,几乎堵塞了所有看似可行的路径。闷热、潮湿,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汗水瞬间就浸透了作战服,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各种虫鸣、蛙声、以及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交织成一片原始而充满生机的背景噪音,却也完美地掩盖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保持警戒,梯次推进。工蜂,看你的了。”冷锋的声音在加密频道中响起,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沉睡(或者说,假装沉睡)的丛林。
“明白。”白鸢(工蜂)应道。她越众而出,来到队伍的最前方,但没有立刻行动。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并非依靠视觉,而是将自身的感知缓缓延伸出去。
她的异能——“植物沟通”,并非简单的语言交流,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植物生命磁场、能量流动乃至其携带的环境信息的感知与共鸣。在她独特的感知视野中,这片看似杂乱无章的雨林,瞬间变成了一个由无数微弱生命光点和无形的信息流构成的、无比复杂的网络。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身旁一棵巨大榕树粗糙的树皮。一股古老、沉静、带着磅礴生命力的微弱意识流顺着她的指尖传递而来。没有具体的思绪,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阳光、雨水、扎根的深度、周围邻居的竞争……以及,最近频繁出现的、带着“灼痛”和“厌恶”气息的“两足生物”的扰动。
“安全。”白鸢睁开眼,低声汇报,“这片区域近期有非自然路径通过,但频率不高,主要集中在东南方向约两百米外的一条兽径附近。植物对经过的生物带有轻微的‘排斥’感,说明那些生物携带令它们不适的气息,很可能就是巡逻队。”
她继续前行,脚步轻盈,仿佛踩在棉花上,尽量不伤害到脚下的任何一株植物。她时而抚摸一下垂落的藤蔓,时而俯身感受一片巨大叶片的脉络。
“左侧五十米,那片猪笼草丛下方有金属反应,很微弱,被植物根系覆盖……是地雷,压力触发式,型号未知,但植物根系传来的‘震动感’很清晰。”白鸢指引着方向。
雷震(火药)立刻上前,在石罡的盾牌掩护下,小心翼翼地拨开茂密的植被,果然发现了一个巧妙伪装成腐烂木头、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爆炸装置。他熟练地进行了拆解,并将其核心部件回收,以备研究。
“右前方,那棵板状根的大树,”白鸢再次示警,“树冠第三层枝杈间,有能量波动,与周围植物的自然场域不协调……是伪装成鸟巢的监控探头,扫描模式是扇形交替,间隔三秒。”
苏婉(百灵)立刻操作电子战套件,锁定那个方向。“信号确认,低频主动生物信号模拟器,很难被常规反侦察设备发现。正在分析其信号间隙……可以制造一个零点五秒的盲区通过。”
“影刺。”冷锋下令。
影刺的身影如同融入了阴影,在苏婉制造盲区的瞬间,如同一缕青烟般掠过了监控探头的正下方,没有引起任何警报。
在白鸢的引导下,小队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在危机四伏的雨林中穿梭,巧妙地避开了一个又一个明哨暗卡和陷阱。她不仅能感知到人为设置的威胁,甚至能通过植物的“情绪”波动,提前预知到某些区域可能存在毒蛇、毒虫聚集,或者地面下方有隐藏的沼泽坑洞。
“这能力……太方便了。”石罡忍不住在频道里低声感慨,他扛着沉重的装备,走在被白鸢确认安全的路线上,感觉比之前在模拟训练场里横冲直撞要轻松得多,虽然精神依旧高度紧绷。
洪泰山默默点头,他也能凭借气血感应察觉活物,但对于这种非生命的陷阱和监控设备,远不如白鸢的植物网络来得直观和全面。他看向白鸢的背影,眼中多了一丝认可。这个沉默寡言的技术兵,在特定的环境中,发挥的作用堪称战略级。
龙渊和冷锋跟在队伍中段,冷静地观察着四周,同时通过战术板接收着白鸢不断传来的信息,微调着前进路线。龙渊的空间感知在植被极度茂密的环境中也受到不小干扰,白鸢的能力恰好形成了完美的互补。
队伍沿着一条由白鸢“开辟”出的、几乎不存在的安全路径,向着岛屿中心的研究设施方向稳步推进。
深入丛林约一公里后,白鸢突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
“怎么了?”冷锋立刻问道。
“前面的植物……‘情绪’很不对劲。”白鸢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它们传递来的不是简单的‘排斥’或‘厌恶’,而是……‘恐惧’和‘痛苦’。非常强烈,而且范围很大。”
她蹲下身,手掌轻轻按在铺满落叶的地面上,仔细感知着。“那片区域的植物生命力正在被某种东西侵蚀、扭曲……它们的‘声音’很混乱,充满了负面能量。而且,有大量带着‘灼痛’和‘死亡’气息的‘两足生物’在那里活动,频率非常高。”
“目标区域可能接近了。”龙渊沉声道,“能绕开吗?”
白鸢凝神感知了片刻,摇了摇头:“那片被侵蚀的区域很大,呈弧形,像是某种隔离带或者外围防御圈。想要完全绕开,需要退回至少五百米,从另一个方向切入,时间会拖延很久,而且不确定另一边的情况。”
“也就是说,必须穿过去?”石罡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握紧了手中的榴弹发射器。
“看来,‘圣殿’在这里的‘研究’,对环境的破坏远超我们想象。”冷锋眼神冰冷,“工蜂,能找到这片侵蚀区域内,植物‘痛苦’最轻微,或者说,敌人活动相对较少的薄弱点吗?”
“我试试。”白鸢再次闭目,全力展开感知。她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长时间、大范围地维持高精度感知,对她的精神负荷不小。
几分钟后,她指向左前方一个方向:“那边,有一小片区域的植物‘痛苦’稍弱,传递来的敌人活动‘气息’也相对稀疏,像是一条被临时开辟出来的通道。但是……那里的植物同样很不健康,而且我感觉到了……某种被‘束缚’和‘控制’的植物意识,很微弱,但充满了敌意。”
“被控制的植物?”苏婉皱眉,“是某种生物技术改造?”
“很可能。”龙渊点头,“提高警惕,我们就从那个薄弱点突破。工蜂,继续指引方向,百灵,随时准备应对电子干扰和反制。突击组,做好接敌准备。其他人,保持静默,跟进。”
队伍调整方向,向着白鸢指引的薄弱点小心翼翼摸去。
越靠近那片区域,空气中的异味越发明显。原本雨林固有的草木清香被一股淡淡的、类似于化学药剂和腐肉混合的刺鼻气味所取代。周围的树木也开始呈现出不健康的形态,叶片枯黄卷曲,树干上出现不规则的溃烂斑块。
终于,他们来到了那片“侵蚀区域”的边缘。
眼前的景象令人触目惊心。一片明显被人工清理过的林间空地出现在前方,空地中央,铺设着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具有生命般微微搏动的菌毯状物质,这些菌毯蔓延开来,缠绕着周围的树木,所过之处,植物纷纷枯萎坏死,散发出更浓的恶臭。空地的另一端,则连接着一条明显是人工开辟的道路,通向雨林更深处的黑暗。
而在空地边缘,几株形态奇特的、如同放大了数十倍的猪笼草与捕蝇草结合体的诡异植物,正扎根在暗红色菌毯上。它们高达两米多,肥厚的叶片边缘闪烁着不祥的金属光泽,中央的“捕虫笼”张开着,露出内部密密麻麻的、如同尖针般的棘刺,并且缓缓地、有规律地摆动着,仿佛在搜寻着什么。
“是‘刺棘魔笼’!”白鸢低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情报里提到过的,‘圣殿’利用生物技术培育的防御性植物!它们对震动、热量和生物电极其敏感,会主动攻击进入其感知范围内的非认证目标!喷射的棘刺带有强效神经毒素和消化酶!”
“果然有‘惊喜’。”石罡啐了一口,架起了盾牌,“怎么搞?强行拆掉?”
“它们扎根在那种菌毯上,菌毯可能是它们的能量来源和控制系统。”苏婉分析道,“而且,它们的位置封堵了通往内部道路的入口。”
“不能强攻,动静太大。”冷锋否决了石罡的提议,“工蜂,你刚才说感觉到被‘控制’的植物意识,能尝试影响它们吗?哪怕只是暂时干扰?”
白鸢看着那几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刺棘魔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因为感受到对方扭曲、痛苦的意识而产生的生理不适。“我试试……但它们的精神状态很混乱,充满了被强行扭曲的暴戾和痛苦,正常的沟通几乎不可能……我尝试用我的生命场域去‘安抚’和‘覆盖’,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保证效果,它们很可能将我视作威胁而发动攻击。”
“你需要多久?有多大把握?”龙渊问道。
“至少需要三十秒不间断的专注连接……把握……不到四成。”白鸢实话实说,面对这种被科技扭曲的造物,她的能力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太冒险了。”冷锋皱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感知着周围的洪泰山突然开口:“等等……有东西过来了。从那条路里面,速度很快,是……车辆的声音?不对,更轻便,是越野摩托?两辆……不,三辆!”
他的气血感应捕捉到了远处快速接近的生命气息和机械震动。
“巡逻队!”龙渊眼神一凛,“准备伏击!利用这些魔笼植物做文章!”
命令迅速下达。
“突击组,影刺,随我隐蔽在魔笼植物侧翼,等待信号突袭!”
“火药,在魔笼植物后方设置遥控炸弹,听我命令引爆,制造混乱!”
“鹰眼,墨羽,寻找制高点,优先解决车辆驾驶员和重火力手!”
“百灵,准备进行通讯干扰,阻断他们求援!”
“工蜂,后退,随时准备应对植物可能出现的异动!”
队员们如同精密的齿轮,瞬间啮合,无声无息地分散开来,融入了空地边缘茂密的植被阴影之中。石罡和洪泰山借着魔笼植物的巨大叶片遮挡住身形,影刺则如同壁虎般贴附在一棵枯树的背面。雷震迅速在几株魔笼植物根系附近的菌毯下埋设了小型定向炸药。林风和墨羽则如同灵猿般攀上附近的大树,隐藏在浓密的树冠中,狙击枪口悄然指向道路的拐角。
白鸢也后退到安全距离,但仍紧张地关注着那几株“刺棘魔笼”的状态,准备在必要时进行干预。
很快,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丛林短暂的寂静。三辆加装了消音器、涂着丛林迷彩的全地形越野摩托,沿着道路疾驰而来,每辆摩托上坐着两名身穿暗绿色作战服、戴着护目镜、手持造型奇特步枪的武装人员。正是“圣殿”在此地的私人武装巡逻队。
他们显然对这片区域的防御很有信心,车速不慢,似乎只是例行巡逻。
当第一辆摩托即将驶出道路,进入空地,距离最近的“刺棘魔笼”不到十米时——
“动手!”冷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在频道中响起。
“砰!”“砰!”
几乎同时,两声经过消音处理的、极其轻微的枪声从树冠中响起!
第一辆和第二辆摩托的驾驶员头盔上瞬间爆开一团血花,车辆失控,歪歪扭扭地撞向旁边的树木或者直接侧翻!第三辆摩托的驾驶员反应极快,猛地刹车并试图转向,但——
“轰!”
雷震按下了引爆器!
埋在魔笼植物根部的炸药猛地爆炸!并非为了杀伤,而是为了制造强烈的震动和能量冲击!
剧烈的震动和声响,瞬间刺激了那几株本就处于敏感状态的“刺棘魔笼”!
“咻咻咻——!”
如同被激怒的毒蛇,三株魔笼植物肥厚的叶片猛地收缩,然后骤然弹开!无数根闪烁着幽蓝寒光、带着粘液的毒刺,如同疾风骤雨般,朝着爆炸点以及周围所有产生剧烈震动和热源的方向爆射而去!
“啊!”
“小心那些植物!”
幸存的四名巡逻队员刚从那突如其来的狙击和爆炸中反应过来,就遭遇了这来自“友方”防御设施的致命打击!毒刺覆盖范围极广,速度又快,两人闪避不及,瞬间被十几根毒刺射中,惨叫着倒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麻痹、抽搐,并被毒刺自带的消化酶开始腐蚀!
另外两人惊骇欲绝,一边寻找掩体,一边试图抬起枪口还击。
但“利刃”没有给他们机会。
“杀!”石罡怒吼一声,如同蛮牛般从魔笼植物侧后方冲出,沉重的盾牌直接将一个试图躲到树后的敌人连人带树撞得一个趔趄!没等对方稳住身形,洪泰山的身影如影随形,一记蕴含着磅礴气血的“撼山拳”后发先至,精准地轰击在对方的胸口!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那名敌人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卡车撞中,胸口凹陷,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另一棵树上,软软滑落,眼看是不活了。
最后一名敌人刚举起枪,一道幽影已然贴地掠至他身前!影刺的匕首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切开了他的喉管和颈动脉。敌人捂着喷血的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跪倒。
战斗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十五秒。一支六人的精锐巡逻队,连同他们的交通工具,被彻底、干净地消灭。而“利刃”小队,无一伤亡。
空地中央,那几株“刺棘魔笼”在喷射完毒刺后,似乎进入了短暂的“冷却”期,叶片微微颤抖着,不再主动攻击。
白鸢松了口气,刚才魔笼植物暴起发难时,她几乎要忍不住出手干扰,幸好队友的配合完美无瑕,没有给它们第二次攻击的机会。
“迅速打扫战场!收集有用情报,处理尸体!”冷锋下令。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苏婉上前检查敌人的通讯设备和随身电脑。雷震则对那些造型奇特的步枪产生了兴趣。石罡和洪泰山将尸体拖到隐蔽处,用速效分解剂进行处理。影刺则警惕地警戒着道路两端。
龙渊走到一株“刺棘魔笼”前,仔细观察着那暗红色的菌毯和扭曲的植物体,眼神冰冷。“利用生命,扭曲生命……‘圣殿’的手段,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呕。”
“队长,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苏婉拿着一个从巡逻队长身上搜出的电子指令板走来,“里面有部分区域的通行密码和巡逻路线图,虽然权限不高,但能帮助我们避开一些固定哨卡。另外,他们的通讯记录显示,核心实验室区域的安保等级在半小时前刚刚提升,原因未知。”
“安保等级提升?”冷锋眉头紧锁,“是我们暴露了?还是其他原因?”
“不确定。但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加快速度。”龙渊当机立断,“沿着这条路继续前进。工蜂,继续感知环境,尤其注意是否有其他被控制的生物或植物。”
“明白。”白鸢点头,再次将感知延伸出去。穿过这片被侵蚀的区域,前方的雨林似乎恢复了“正常”,但空气中依旧残留着那股令人不安的气息。她能从植物的“低语”中,听到对更深处某个方向的恐惧与排斥。
“利刃”小队清理完痕迹,再次隐入丛林,沿着敌人“赠送”的道路,向着岛屿中央那隐藏着无数秘密与危险的核心区域,加速挺进。
丛林依旧深邃,黑暗依旧浓重。
但有了白鸢这双能与丛林“沟通”的眼睛,这片危机四伏的绿色地狱,正在一点点地向他们展露其隐藏的路径与杀机。
这里,是她的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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