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埃尔抵达槐香村那天，天刚蒙蒙亮。村口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红山楂串，风一吹，像无数个小铃铛在晃，空气里飘着槐花糕的甜香——那是二婶子们凌晨就起来蒸的，笼屉掀开时，白雾裹着香气漫了半条街。
韩立和石头站在路口等，看见那辆黑色轿车时，石头紧张得直搓手：“嫂子，我这领带系得还行不？会不会太皱了？”
“挺好的。”韩立帮他理了理衣领，目光落在远处的车身上，“别紧张，就当是招待远房亲戚。”
车停稳后，皮埃尔从车上下来，穿着件米色风衣，比照片上看着更精神。他一看见槐树上的山楂串，眼睛就亮了：“天哪，这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他操着生硬的中文，一边说一边掏出相机，对着山楂串拍个不停。
“皮埃尔先生，欢迎来槐香村！”韩立走上前，伸出手，“我是韩立。”
“韩小姐，久仰。”皮埃尔握住她的手，目光扫过周围的景象，“早就听说槐香村像幅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哑叔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是刚摘的山楂，红得发亮。他往皮埃尔手里塞了一个，又指了指村口的方向，意思是“往里走”。
皮埃尔接过山楂，咬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却笑着说：“够味！这才是自然的味道。”
一行人往酒坊走，路上遇到不少村民，都笑着跟皮埃尔打招呼。二柱家的小子正在调试新设备，见他们过来，赶紧按下开关，机器“嗡嗡”运转，清亮的山楂酒顺着管道流进坛里，皮埃尔凑近闻了闻，连连点头：“比上次的酒更醇厚，这设备买得值！”
酒坊里，哑叔早已摆好了新酿的山楂酒，旁边放着几碟小菜：腌山椒、炸花生、还有盘山楂糕。皮埃尔端起酒杯，跟众人碰了碰：“我这次来，除了考察新酒，还有个想法——我想在巴黎开家‘槐香村酒馆’，专门卖这里的酒和特产，你们觉得怎么样？”
“酒馆？”石头眼睛瞪得溜圆，“在法国卖咱村的酒？”
“对。”皮埃尔喝了口酒，“我已经找好了店面，就在塞纳河边，到时候请韩小姐和石头去帮忙打理，工钱双倍，还管吃住。”
这话一出，酒坊里顿时静了下来。韩立看着皮埃尔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周围的村民——二婶子正往坛子里装山楂干，哑叔在给新酒坛盖印，二柱家的小子在检修设备，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踏实的笑。
“皮埃尔先生，谢谢你的好意。”韩立放下酒杯，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但我不能去。”
皮埃尔愣住了：“为什么？这是个好机会。”
“因为这里需要我。”韩立指了指酒坊，“新设备刚装好，订单还得盯着，村里的娃们下个月要开学，新学校的桌椅还没备齐……我走了，这些事谁来管？”
石头也跟着点头：“我也不去。俺娘说了，咱村的酒得在咱村酿才够味，去了法国，万一水土不服咋办？”
皮埃尔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哑叔手里的山楂核手串——那是哑叔刚送他的礼物，上面的同心结打得很扎实，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们对这里的感情，就像这酒里的山楂，扎得深，才够味。”
他掏出份合同，推到韩立面前：“那我换个方案——我在巴黎开店，你们负责供货，我派两个技术员来学酿酒，以后就在法国本地酿，但原料必须从槐香村运，配方也得按哑叔的来，怎么样？”
“这主意好！”老支书拍了板，“既不耽误咱守家，又能把生意做出去，两全其美！”
当天下午，皮埃尔跟着哑叔去了山楂林。哑叔教他怎么选熟透的果子，怎么分辨有没有虫蛀，皮埃尔学得认真，时不时掏出小本子记下来，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们身上，一个比划，一个猜，倒也默契。
韩立站在林边看着，忽然觉得，有些约定不一定非要去远方，守着脚下的土地，把日子过扎实了，照样能把根扎到很远的地方。就像这山楂树，长在槐香村的土里，结出的果子却能甜到法国去。
临走前，皮埃尔在山楂林里埋下了个坛子，里面装着瓶法国红酒，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明年此时，我带巴黎的朋友来，喝你们新酿的山楂酒。”
哑叔在坛子旁边栽了棵新的山楂苗，韩立给它浇了点水，水珠落在叶尖，闪得像颗小太阳。石头掏出账本，在上面写道：“秋分，与皮埃尔约定，明年共饮新酒，地点：槐香村山楂林。”
汽车驶离村口时，皮埃尔摇下车窗，冲他们挥手。韩立看见他手腕上戴着那串山楂核手串，在阳光下红得发亮。她知道，这个约定不会落空，就像这山楂林，只要好好侍弄，每年都会结出满枝的红果子，甜得能酿出最醇的酒。
山楂林里，哑叔正给新栽的树苗培土，动作轻柔得像在照顾孩子。韩立走过去，帮他扶着树苗，忽然觉得，槐香村的故事，就像这棵树苗，只要根扎得深，日子过得实，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枝桠能伸到很远的地方，却永远不会忘了，自己是从哪片土地里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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