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那段古怪而刺耳的调子仿佛还未散去。
“北斗七星。”
苏白看着他,男人的脸部线条绷得死紧,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疤痕,此刻显得愈发凛冽。
她知道,自己无意间触碰到了一根极其敏感的神经,一根连接着军方内部最隐秘斗争的引线。
“陈副司令……”苏白轻声重复着。
陆枭没有解释太多,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他松开苏白的手,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向车厢尾部的通讯室。
那是一个完全独立的隔间,安装着专线加密电话。
苏白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她能感觉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因为她捅出的这个小窟窿,已经开始悄然收紧。
京城,恐怕要变天了。
……
几分钟后,陆枭从通讯室里出来。
他脸上的那股冰冷杀气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沉稳内敛的模样。
他走回苏白身边坐下,重新握住她的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已经上报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剩下的事,交给爸处理。”
“嗯。”苏白轻轻应了一声。
陆枭看着她,黑眸里闪过一丝歉意:“吓到你了。”
苏白摇摇头,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她抬起眼,清澈的眸子倒映着他的身影,认真地说:“我不是花瓶。”
陆枭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男人坚毅的唇线,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心底最深处,被一股暖流填满。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俯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上一个吻。
窗外,列车发出一声悠长的鸣笛,穿过了最后一段荒凉的黄土坡。
视野豁然开朗。
大片大片的麦田在眼前铺展开来,田埂上,已经有穿着粗布衣衫的农人荷锄而过。
远处的村庄里,炊烟袅袅,灰墙黑瓦的屋顶在嫩绿的柳梢头若隐若现。
西风不再凛冽,吹进车窗的空气里,带上了泥土的芬芳和青草的湿润气息。
春天,真的来了。
车厢里凝重的气氛,随着这扑面而来的生机,也悄然散去。
没过多久,车厢门被拉开,许婧和陆淮带着两个孩子回来了。
“哟,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许婧看到紧挨着坐在一起的两人,笑着打趣道。
小朝汐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扑进苏白的怀里,奶声奶气地告状:“妈妈,变变,叔叔,鸽子!”
她挥舞着小手,显然是对刚才乘务员变的戏法念念不忘。
小宝则酷酷地站在一边,手里却攥着两颗大白兔奶糖,那是他刚刚“赢”回来的战利品。
车厢里重新恢复了热闹。
许婧看了看天色,对苏白说:“弟妹,快到中午了,我们去做点吃的吧?孩子们该饿了。”
“好。”苏白笑着站起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向车厢里那个小巧却五脏俱全的厨房。
这节专列车厢,本就是为首**长出行配备的,厨房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冰箱里也塞满了新鲜的食材。
许婧从网兜里拿出几个土豆,递给苏白:“我来洗米,你帮忙削个土豆?”
“嗯。”
苏白接过土豆和削皮刀,动作麻利地开始干活。
土豆皮在她手下,变成一条不断裂的完整长带,薄得像纸一样。
许婧淘好米,一回头,就看到苏白已经把几个土豆都削好了,正拿着菜刀,在砧板上“笃笃笃”地切着土豆丝。
那声音均匀而富有节奏,许婧好奇地凑过去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只见砧板上,那些土豆丝根根分明,整整齐齐地码在那里。
“天哪,弟妹,你这刀工也太好了吧!”许婧忍不住惊叹道。
她自问也是个常做家务的人,可这手活计,她是拍马也赶不上。
苏白只是淡淡一笑:“以前练过。”
“在哪儿练的啊?简直跟饭店里的大师傅一样!”许婧一边感慨,一边手脚麻利地开始择菜。
两个女人在小小的厨房里忙碌着,聊着天,关系在不知不觉中迅速拉近。
“说起来,你和陆枭这次回京,爸肯定最高兴了。他念叨你们俩好久了,尤其是念叨小朝汐。”
许婧一边掐着豆角的两头,一边笑着说。
“对了,到了京城,我们一起再去逛逛百货大楼和友谊商店,那儿能买到不少好东西。就是贵,还要外汇券。”
“还有我娘家那边的几个堂姐表妹,早就想见见你了,上次在京城时间不凑巧。她们都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仙女,能把陆枭那个活阎王给收了。”
苏白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上一声。
许婧爽朗的笑声和京城里那些鲜活有趣的琐事,像一股温暖的溪流,冲淡了她心头最后那一丝阴霾。
客厅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陆淮正襟危坐,拿着几张识字卡片,一脸严肃地对着自己的儿子。
“小宝,跟我念,‘长城’。”
小宝手里也拿着一张卡片,却把它当成了宝剑,在空中“刷刷”比划着,嘴里喊着:“打倒坏蛋!保卫长城!”
陆淮被气得额角青筋直跳:“陆景行!坐好!你现在已经七岁了,要好好学习认字。”
小宝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到了陆枭身后,探出个小脑袋。
陆淮拿这个混世魔王儿子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的陆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他从脚边的行李里,翻出了一个小小的工具箱,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有些掉漆的铁皮青蛙。
这是小宝最喜欢的玩具,但发条好像坏了,跳不起来了。
男人将铁皮青蛙放在茶几上,打开工具箱,拿出精巧的螺丝刀和镊子,低头开始修理。
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将他凌厉的轮廓都柔化了几分。
苏白端着切好的菜从厨房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个高大冷硬的男人,正低着头,认真地修理着一只幼稚的铁皮玩具。
而他的脚边,探着一个满眼崇拜的小脑袋。
她的心,蓦地一软。
午饭很简单,土豆丝、西红柿炒蛋、清炒豆角,外加一个紫菜蛋花汤。
但因为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窗外是明媚的春光,空气里是食物的香气和孩子们的笑闹声,这顿饭吃得格外温馨。
饭后,陆枭和陆淮十分自觉地开始收拾碗筷。
苏白正想去帮忙,却被许婧一把拉住。
“别动。”许婧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调侃道。
“让他们男人干去!咱们老陆家男人别的优点没有,洗碗还是很勤快的。我看陆枭这也是个好苗子,你可得抓牢了。”
苏白看着厨房里,那两个正在水池边忙碌的高大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是啊,真好。
下午的时光,在列车有节奏的“哐当”声中,变得慵懒而惬意。
苏白靠在沙发上,盖着一条薄毯小憩。
陆枭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军事辩证法》,却半天也没翻一页,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妻子安稳的睡颜。
小朝汐正扶着沙发,在地毯上摇摇晃晃地探险。
小宝则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卫士,张开双臂跟在她身后,生怕妹妹摔倒。
阳光暖洋洋地洒满整个车厢,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岁月静好,大抵就是如此了。
然而,这份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
正在地毯上追着妹妹,学小狗爬的小宝,毫无预兆地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响亮。
正陪着他玩的陆淮立刻紧张起来,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怎么了?”许婧也闻声看了过来。
小宝揉了揉鼻子,嘟囔道:“鼻子痒。”
可话音刚落,他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那张原本白净帅气的小脸,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了的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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