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的摩托车将陈立冬扔在出租屋附近的巷口,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引擎的嘶吼远去,留给陈立冬的,是全身骨骼仿佛散架般的剧痛,和被冷雨浸透后钻心刺骨的寒意。
他几乎是拖着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一步一挪地往回走。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流下,混合着之前摔倒时沾上的泥污,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但比这外在的狼狈更甚的,是身体内部的状况。胃里的疼痛不再是单纯的灼烧或痉挛,而是变成了一种持续的、深层次的钝痛,像有一根粗糙的棍子在他的腹腔内缓慢地搅动,伴随着一阵阵强烈的、想要呕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的恶心感。
他扶着潮湿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了几声,只有一些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带来火辣辣的刺痛。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也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不得不停下来,将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借助那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和凉意,勉强维持着清醒。
好不容易捱到出租屋门口,他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比外面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和霉味似乎也因为雨天而变得更加浓重粘稠。母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厨房忙碌,而是蜷缩在床铺上,身上盖着那床薄而硬的旧棉被,身体微微佝偻着,发出一阵阵压抑的、仿佛来自胸腔深处的闷咳。
听到开门声,母亲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声音虚弱而沙哑:“立冬……回来了?淋湿了吧……快,快换件干衣服……”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她,她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陈立冬看着母亲那痛苦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哑声道:“妈,我没事。你躺着,别起来。”他不敢靠近,怕母亲看到他此刻的狼狈和惨白的脸色。
他踉跄着回到自己那间狭小的隔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再也支撑不住,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冰冷潮湿的地面透过薄薄的裤料传来,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因为身体内部的痛苦已经占据了所有的感官。
他蜷缩起来,双手死死地按着胃部,那里面的钝痛正在一波强过一波地加剧,仿佛那根无形的棍子变成了烧红的铁钎,一下下地捅刺着他的内脏。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头上涌出,瞬间浸湿了他本就湿透的头发和衣领。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却不敢让声音太大,怕惊动了隔壁的母亲。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剧烈的疼痛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些,留下一种持续的、令人疲惫的隐痛和强烈的虚脱感。陈立冬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换掉这身湿透的、让他浑身发冷的衣服。
他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然而,就在他试图迈步的瞬间,小腹处传来一阵突如其来的、无法抑制的坠胀感。这种感觉与胃痛不同,更加急促,更加……不对劲。
他脸色骤变,也顾不上换衣服,踉跄着冲向了屋子外面那个用破木板和石棉瓦搭成的、公用的简陋厕所。
厕所里阴暗潮湿,气味刺鼻。陈立冬刚蹲下,一阵剧烈的肠痉挛便席卷而来,伴随着一种急迫的便意。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几乎是立刻,他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不同于寻常的东西从体内涌出。
他下意识地低头。
昏暗的光线下,他看不分明,但那异样的颜色和触感让他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颤抖着手,从旁边脏污的纸盒里扯过一截粗糙的草纸,胡乱地擦拭了一下。
然后,他借着从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看清了草纸上的痕迹——那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刺目的、粘稠的、暗红色中夹杂着鲜红血丝的污迹!
便血!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他脑海中炸开,震得他耳膜轰鸣,眼前发黑。
他难以置信地又擦拭了一次,结果依旧,甚至那血色似乎更加鲜明了一些。暗红色的,仿佛是陈旧的血块,混合着鲜活的、刺目的红色,像是一幅抽象而残酷的警示画,赤裸裸地呈现在他眼前。
一股冰冷的恐惧,比刚才的雨水更加刺骨,瞬间从他的脚底窜升至头顶,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胃部的疼痛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慌。
这不是简单的胃病,不是劳累过度。这是内出血!是身体内部某个地方破裂、溃烂发出的最严厉的警告!
他瘫坐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木板墙,手中的草纸飘落在地。他怔怔地看着那抹刺目的红色,大脑一片空白。
之前所有的忍耐,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被这血腥的事实击得粉碎。他一直都知道身体在变糟,却从未想过会糟糕到如此地步。这血,像是在他岌岌可危的生命堤坝上,凿开了一个肉眼可见的、正在汩汩冒血的缺口。
死亡的气息,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而具体。
他想起了张律师的话,“耐心等待”。等待?他的身体还能等多久?等待法院的判决下来,他是否还有命去承受?
他想起了阿杰和王猛,想起了那沉甸甸的、沾着污迹的钞票。用健康和生命换来的这点“生机”,如今看来,是何等的讽刺和可悲!这血,就是代价,是沉沦最直接、最血腥的证明!
“立冬……立冬?你没事吧?”母亲虚弱而担忧的声音从厕所外传来,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她大概是听到他久久没有回去,担心了。
陈立冬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恐慌让他手忙脚乱地扯过更多的草纸,试图掩盖那触目惊心的证据。他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身体因为恐惧而产生的颤抖,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没……没事,妈,我肚子有点不舒服,马上就好!”
他匆忙地处理了一下,扶着墙壁,双腿发软地走出厕所。他甚至不敢回头看那被他掩埋起来的、带着血污的草纸,仿佛那是什么会噬人的怪物。
回到出租屋,母亲依旧担忧地望着他。陈立冬不敢与母亲对视,低着头,哑声道:“我有点累,先去躺会儿。”
他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隔间,再次滑坐在地上。这一次,他不再仅仅感受到胃部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一种更深的、对生命流逝的恐惧牢牢地攫住了他。
他抬起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这双手,曾经粘贴过伪造的标签,搬运过不知名的罪恶,如今,似乎也沾上了自己生命的血色。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石棉瓦,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屋子里一片晦暗,只有母亲偶尔传来的、压抑的咳嗽声,提醒着他还活着,以及另一个生命也在同时走向衰微。
那抹暗红与鲜红交织的颜色,在他眼前反复闪现。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无论是法律的审判,还是阿杰的操控,都可能来不及夺走他的生命,他的身体,会先一步背叛他,彻底垮掉。
他必须做出选择,在一个绝望的困境和另一个可能更加绝望的出路之间。但这一次,那选择的天平上,压上了他最无法忽视的筹码——他这具正在从内部渗血、可能随时崩塌的躯壳。
血色,是最好的警示,也是最残酷的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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