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功回到家时，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他老婆徐芳没有睡，正坐在灯下，低着头，一针一线地给孩子补着校服裤子上的破洞。
裤子的膝盖处，磨得已经很薄了，颜色都泛着白。
旁边的饭桌上，用一个大碗严严实实地扣着几个盘子。
听到钥匙开门的声响，徐芳抬起头，看到是张成功，脸上立刻漾开一个温柔的笑。
“成功，回来啦。”
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赶忙站了起来，“跟同事们玩得开心吗？”
“你瞅瞅你，一身的酒气和烤肉味。”
“是不是光顾着喝酒，没怎么吃饭？我给你留着菜呢，都还热乎。”
她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往厨房走。
“你快去洗洗手，我去给你拿筷子。”
“对了，我还给你买了身新衣裳，等会儿你吃完饭试试合不合身。”
徐芳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
张成功站在原地，五味杂陈。
他的眼前，瞬间浮现出无数个过去的夜晚。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一身酒气地回家，只不过，那酒是赌桌上输红了眼灌下去的。
他骗她说是在外面加班，陪客户。
她也总是这样，不管多晚，都给他留着一盏灯，留着一碗热饭。
张成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敢去想，当初徐芳发现他那些谎言的时候，该有多伤心，多绝望。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徐芳拿着一副干净的碗筷走了出来。
“成功，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呀。”
“是不是喝多了，站不稳？来，我扶你。”
徐芳说着，就朝他走了过来。
她的手刚碰到他的胳膊，张成功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的脸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压抑不住的哽咽。
“老婆，我错了……”
“以前……以前我真不是个东西，我……我对不起你。”
徐芳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就放松下来，她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他宽阔又颤抖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都过去了，成功。”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都过去了，不要再说了。”
“行了，快去洗把脸，过来吃饭吧。”
她想推开他。
张成功却没松手，反而拉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
曾经的这双手，白皙、柔软。
而现在呢？
粗糙，还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口子和磨出来的老茧。
张成功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老婆，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啊？”徐芳有些疑惑。
张成功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然后，他在她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仰头看着她。
“成功，你……你这是干什么？”
“你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徐芳一下紧张起来。
“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偷、不抢、不赌，咱们的日子再苦，都没关系。”
“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我不信，咱们往后的日子，能比以前还苦。”
“你要是觉得在收容所干得不踏实，那……那就继续去送外卖，我有空的时候跟你一起……”
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张成功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他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摇了摇头。
“老婆，你别紧张，我没有遇到不顺心的事。”
“我在收容所干得很好，很踏实。”
“我甚至每天都在想，我的为什么没能早点遇见林总，早点进入收容所呢。”
“那你这是……”徐芳更懵了，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张成功咧嘴笑了笑。
“老婆，今天晚上聚会的时候，我听收容所那帮兄弟姐妹聊天，他们说的话，对我触动很大。”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对了，老婆，你有梦想吗？”
“梦想？”
徐芳愣了。
但很快就摇了摇头，“我的梦想，就是把你跟孩子照顾好，咱们一家三口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在一起，这就好了呀。”
张成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是指这个。”
“我是说，你自己，有没有想过，去学点什么东西？”
“那种，就算没有我张成功，你也能凭着自己的手艺，走到哪儿都有饭吃，都能活得很好的本事？”
“或者，开个小店，自己当老板？”
徐芳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最后化成了一抹苦涩。
想？
她怎么会没想过。
尤其是在这个家最难，最看不到希望的那几年。
她背着孩子，在寒风里翻找垃圾桶的时候；她拿着捡破烂换来的几块钱，在菜市场跟人为了几毛钱的菜叶子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如果她会一门手艺，如果她能挣钱，那该多好啊。
可惜，那终究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成功，咱们还是现实一点吧。”
徐芳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语气里带着一丝满足，“我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你在外面好好上班，能挣钱养家。”
“咱们儿子，在学校也能安安稳稳地读书。”
“自从你回来，儿子脸上的笑都多了。他们老师前两天还给我打电话，说咱们儿子现在在学校开朗多了，爱说话了，也不跟同学打架了。”
说到儿子，徐芳的眼睛里，终于重新亮起了光彩。
“刚刚他老师还发微信说，儿子这考试，在班里前进了二十名呢！”
“这小子可以啊！”张成功也为儿子的进步感到由衷的高兴。
“明天一早我就去给他买个肯德基的全家桶，好好奖励奖励他！”
看着丈夫高兴的的样子，徐芳感到很知足。
“能有你这样的丈夫，有这么争气的儿子，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真的，我什么都不想了。”
听到这话的张成功，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觉得，这话听着是知足，可细细品味，却品出了一股子认命的味道。
一个女人，把丈夫和孩子当成自己人生的全部，这听起来伟大，可实际上，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老婆，不对。”
“你的世界里，不光只有儿子，只有我，只有这个家。”
“还要有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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