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寂灭剑意，如同一柄悬于识海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散发着冰冷彻骨的寒意。但张小凡已非数日前的他。在经历了最初几乎崩溃的对抗后，他找到了与这“毒刺”共存的笨办法——不再试图驱逐，而是不断凝练自身神识，去适应，去承受。
这个过程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他的心力，却也带来了一丝意想不到的好处。他那原本稀松平常的神识，在这股极致寒意的压迫与磨砺下，变得异常凝练和敏锐。即便不刻意展开，身周数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空气中灵气的细微流向，甚至他人身上不经意散逸出的、极其微弱的情绪波动，他都能隐约有所感应。
这让他更像一个幽魂，在青岚宗底层悄无声息地游荡。
他更加谨慎地吸取着那些无人察觉的白色光团，用淡金色剑气反复涤荡后才纳入己身。修为在炼气四层稳步积累，向着中期迈进。对体内那庞大金色剑气的掌控，也随着神识的增强和对“兜、引”技巧的纯熟，有了长足的进步。如今，他已能较为自如地调动数缕细丝般的金色剑气，虽远谈不上驾驭，但至少不会轻易失控，关键时刻，或可成为保命的暗手。
他小心地藏匿着这一切，将“平庸”与“麻木”刻在脸上，融进行动里。每日依旧是那个天不亮就起床，挑着沉重水桶往返于山涧与药园，被监工弟子呼来喝去的灰衣杂役。
这日午后，他刚将最后一担水倒入药园蓄水池，正准备去领那冰冷的粗面馍馍，就见孙管事阴沉着脸，带着两名气息明显强于普通外院弟子的青年，径直朝着杂役区走来。
那两名青年，一人身着青缎劲装，腰佩长剑，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气息赫然是炼气六层！另一人则穿着宽松的蓝色法袍，袖口绣着丹炉纹样，神色略显倨傲，修为也在炼气五层巅峰。
是内院执法堂的弟子，还有……丹房的精英？
张小凡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低下头，放缓脚步，混在几个同样准备去吃饭的杂役中间，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都听着！”孙管事走到杂役们平日集合的小空地上，声音带着惯常的不耐，却又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内院的周毅师兄和陈铭师兄有事询问，尔等务必如实回答，若有隐瞒，严惩不贷！”
被称为周毅的冷峻青年上前一步，目光如冷电般扫过面前这群畏畏缩缩的杂役，声音不带丝毫感情：“近日，丹房失窃了一批‘凝碧丹’，乃是外院弟子本月份例。经查，最后接触丹药的几名外院弟子并无嫌疑，丹药是在入库清点后丢失的。”
他顿了顿，语气更冷：“有弟子反映，失窃前后，曾见到有杂役在丹房外围区域频繁走动。现在，我问你们，最近七天，谁去过丹房附近？所为何事？可曾见到任何可疑之人或异常之事？”
凝碧丹？张小凡心中微动。那是炼气期弟子用来辅助修炼、精进修为的常用丹药，对于外院弟子而言颇为珍贵，对他们这些杂役来说，更是遥不可及的宝贝。
他最近确实因为送药材和领取肥料，去过几次丹房外围。但他每次都低着头，步履匆匆，绝未靠近核心区域，更别提看到什么丹药了。
杂役们面面相觑，大多露出茫然和恐惧之色。有几个被点到名的，战战兢兢地出列，结结巴巴地陈述着自己去丹房的缘由和时间，无非是送药渣、领杂物之类。
周毅和陈铭面无表情地听着，偶尔会打断追问一两句细节，目光如炬，似乎在判断每个人话语的真伪。
很快，轮到了张小凡。
他低着头，走上前，用带着几分惶恐和麻木的语气，将自己几次去丹房外围的时间、缘由清晰地复述了一遍，与之前几名杂役的证词也能对上。
“你可曾看见可疑之人？”周毅盯着他，那目光仿佛要刺穿他的伪装。
“没……没有。”张小凡摇头，声音微弱，“弟子每次都是送了东西就走，不敢多看，也没……没注意别人。”
他体内的淡金色灵气和识海中的寂灭剑意，在他强大的意志力控制下，沉寂如深潭，没有泄露出丝毫异常。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就是一个资质低劣、胆小怕事、修为微末的普通杂役，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周毅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两息，似乎没发现什么破绽，便移开了，落向下一个杂役。
张小凡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退回到人群中，依旧低眉顺眼。
问询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一无所获。周毅和陈铭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孙管事，”周毅转向孙管事，语气淡漠，“杂役这边看来没什么线索。窃贼很可能另有其人，或者……手段颇为高明。此事我会继续追查，你这边的杂役，也给我盯紧点，若有异常，立刻上报！”
“是，是！周师兄放心，我一定严加管教！”孙管事连忙躬身应道。
看着周毅和陈铭转身离去的背影，张小凡混在杂役人群中，默默走向伙房。
他表面上平静，内心却波澜微起。
不是因为丹药失窃案本身，而是因为刚才周毅扫视众人时，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那股锐利气息，以及……在他情绪微澜时，身上悄然散逸出的、几个比普通外院弟子更明亮几分的白色光点。
这些光点，带着一种更为凝练、锋锐的“质感”。
内院弟子，果然不同。连无意间散逸的“修为”，都更精纯。
同时，他也注意到，那位丹房的陈铭师兄，在听到某个杂役提到“丹房西侧废弃药圃”时，眼神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但那一瞬间情绪的细微波动，并未逃过张小凡那被磨砺得异常敏锐的感知。
西侧废弃药圃？
张小凡将这个信息默默记在心里，并未深究。他现在自身难保，绝无可能去沾染这种麻烦。好奇心，在修仙界往往是取死之道。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捡”自己的修为，默默提升实力，找到控制乃至化解体内隐患的方法。
领取了两个冰冷的馍馍，他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慢慢啃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洗得发白的灰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抬起头，望向外院方向，那里楼阁林立，偶尔有剑光掠空，有丹香飘来。那是他曾经无比向往，却被断言永无资格踏入的世界。
如今，他身怀剑尊遗泽，识海藏匿寂灭剑意，神识凝练远超同侪，更是拥有“捡取”修为的诡异能力。
但他依旧穿着这身灰衣，住着破屋，干着杂役。
藏锋于钝，养辩于讷。
他深深明白，在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任何一丝不该有的锋芒，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现在的他，需要的是时间，是隐忍。
他将最后一口馍馍塞进嘴里，慢慢咀嚼着，感受着那粗粝的口感，眼神平静无波。
锋芒，需藏于鞘中。
而他，正在为自己锻造最坚固的剑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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