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玄行天下

武王武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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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轻取徐土若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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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回,曹仁的身体重重向后倒去,玄铁盔与冰冷的城墙砖石撞击,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眼前是无边的黑暗,耳中轰鸣,唯有喉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腥甜气息,证明着方才那锥心刺骨的绝望并非幻觉。

“将军!”

“子孝将军!”

惊呼声瞬间炸响,压过了城头死一般的寂静。离得最近的牛金一个箭步冲上前,魁梧的身躯在曹仁倒地前堪堪将其托住。夏侯渊脸色剧变,挣脱亲兵的搀扶,踉跄扑来,伤口崩裂的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他却浑然不觉。

“医官!快传医官!”牛金的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他单膝跪地,让曹仁的头枕在自己臂弯。只见曹仁面色金纸,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唇角、胸前战袍上,那喷溅出的鲜血在正午炽烈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暗红。

那曾经冷硬如铁铸的脸庞,此刻瘦削得只剩下嶙峋的轮廓,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透着一股油尽灯枯的灰败之气。

周围的亲兵将领乱作一团,有人慌忙去寻医官,有人徒劳地想擦拭曹仁脸上的血污,更多人则僵立原地,望着主将倒下身影,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也熄灭了,只剩下彻底的茫然与死寂。

城下,简宇军阵肃杀,鸦雀无声,那种沉默比震天的鼓噪更令人窒息。远处河滩上,车胄、史涣两颗头颅空洞的眼窝,仿佛正嘲弄地凝视着这座即将陷落的孤城。

“水……拿水来!”夏侯渊嘶哑地低吼,一把扯下自己的披风,蘸了亲兵递上的皮囊中的清水,颤抖着去擦拭曹仁唇边的血迹。冰凉的触感似乎起到了些许刺激,曹仁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般的呻吟,浓密染血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

那双眼眸,曾经燃烧着焦虑与警惕的火焰,此刻却像是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余烬,只剩下一片浑浊、空洞的死灰色。他涣散的目光缓缓移动,掠过牛金写满焦灼的黑脸,掠过夏侯渊蜡黄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掠过周围一张张或惊恐、或绝望、或麻木的面孔。

记忆的碎片伴随着剧痛涌入脑海——程昱那羞愧垂首的姿态,那声“天意如此……陈登他……罢了……”的绝望叹息,如同毒针般反复刺扎着他的神经。徐州……后路……完了。这个认知带着冰冷的重量,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再次压垮。

他嘴唇翕动,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牛金急忙将耳朵凑近。

“……扶……扶我起来……”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

“将军!您……”牛金欲言又止。

“扶我……起来!”曹仁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眼中陡然迸发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厉色。他伸出颤抖的、指节依旧泛白的手,死死抓住牛金的铁甲臂鞲,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撑起身体。

牛金和另一名亲兵连忙合力,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起来,让他背靠着冰凉的垛口坐下。曹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受伤的内腑,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痛楚,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闭上眼,喘息了片刻,才重新积聚起一丝力气。

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缓缓扫过围拢过来的将领们。这些追随他征战多年的面孔,此刻都笼罩在失败的阴影下。他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动摇,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死寂。

曹仁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简宇……奸贼……诛心之计……尔等……可信?”

无人应答。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风掠过城头的呜咽。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城下那严整的敌军,指向那两颗狰狞的首级,手指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徐州……消息未明……岂可……自乱阵脚……此刻若降……或弃城……我等……皆为砧板之肉……死无葬身之地!”

他停顿了一下,积攒着力量,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如同两把淬火的短刃,逐一逼视着麾下将领:“我曹子孝……受主公重托……镇守此城……唯有……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这番话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说完之后,他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但他不管不顾,只是死死地盯着众人。

牛金第一个反应过来,这个粗豪的汉子眼圈泛红,猛地单膝跪地,抱拳吼道:“末将愿随将军死战!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夏侯渊捂着伤口,脸色苍白,却挺直了脊梁,声音虽弱,却斩钉截铁:“渊,亦愿同死!岂能让简宇小儿看轻了我等!”

有了带头的,其余校尉、军司马相互对视一眼,看到主将虽重伤濒死,却仍存死志,心中那股被绝望压制的血气也被激发出来。求生的本能固然强烈,但军人的荣誉、对主将的忠诚,以及明白投降也未必有活路的现实,让他们做出了选择。众人纷纷跪倒在地,甲胄碰撞声一片:

“愿随将军死战!”

“誓与下邳共存亡!”

……

声音起初参差不齐,带着悲怆,但很快汇聚成一股决绝的声浪,在死寂的城头回荡,竟暂时压过了城下的肃杀之气。

曹仁看着眼前跪倒一片的部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悲凉,更有一种解脱。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的时刻了。他缓缓点了点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各就各位……备战……”

说完,他的头无力地向后仰去,靠在垛口上,眼睛半阖,只剩下微弱的呼吸,但那只满是血污的手,却依然死死按在佩剑的剑柄之上,指节因为用力而苍白。阳光照在他血迹斑斑的脸上,勾勒出一种近乎雕塑般的、与命运抗争到底的倔强与悲壮。

城头,残存的曹军士兵默默地捡起掉落的武器,重新站上垛口后的战位。无人喧哗,只有金属摩擦声和沉重的脚步声。绝望并未消散,但却转化成一种冰冷的、与城同殉的沉默决心。风卷着硝烟和尘土的味道吹过,下邳城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不说曹仁决意死守到底,先说说徐州如何易主。

时值秋末,淮北之地已透出凛冽寒意。徐州城头,“曹”字大旗在干燥的北风中猎猎作响,守军甲胄鲜明,巡逻队伍络绎不绝,看上去固若金汤。

州牧府内,药味浓郁。夏侯惇独眼缠着厚厚的麻布,斜倚在榻上,仅存的右眼虽依旧锐利,但脸色苍白,不时因伤口牵扯引起的剧痛而微微抽搐。那日徐州城下的冷箭,不仅废了他一只眼,更让这位以勇猛着称的悍将暂时失去了驰骋沙场的能力,这比身体的创伤更让他焦躁难安。

“元让将军,还需静养。”程昱坐在榻前矮凳上,面容清癯,眉头微蹙,将一碗刚煎好的汤药递过去。他语调平稳,但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简宇主力兵临下邳,虽暂未直接攻击徐州,但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所有人心头。

“静养?如何静养!”夏侯惇声音沙哑,带着烦闷,挥手推开药碗,药汁溅出些许,“简宇大军陈兵泗水,子孝在下邳苦苦支撑,我却在此地……唉!”他一拳砸在床沿,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程昱不动声色地将药碗放回案几,缓声道:“将军乃徐州支柱,唯有您早日康复,方能稳定军心。下邳城坚,子孝将军善守,短期内当无大碍。我已加派斥候,广布眼线,简宇若有异动,绝难瞒过我们。”

这时,车胄与史涣二人身披戎装,大步走入室内,带进一股外面的寒气。车胄面容刚毅,向夏侯惇和程昱抱拳行礼:“将军,程先生。城外三十里,发现敌军踪迹,看旗号是刘备、关羽、张飞所部,约有数万人马,已安营扎寨,与我军前沿哨所对峙。”

史涣接口道,他气质较车胄文弱些,但眼神精明:“观其态势,似是牵制,并未急于进攻。只是……营垒布置得颇为严密,不像是虚张声势。”

夏侯惇独眼一瞪:“刘大耳?哼!丧家之犬,也敢来捋虎须!若非某家……”他又愤愤地捶了一下床榻。

程昱抬手示意夏侯惇稍安毋躁,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车、史二将:“刘备此来,正在意料之中。此乃简宇‘围点打援’之策,或以疑兵牵制我徐州兵马,使我等不敢全力救援下邳。传令各营,谨守城池,深沟高垒,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轻易出战。尤其要盯紧关羽、张飞,此二人万人敌,不可小觑。”

“末将明白!”车胄、史涣齐声应道。

程昱又看向夏侯惇:“元让将军,眼下敌情未明,我军当以静制动。徐州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只要内部不乱,纵有十万兵临城下,亦可稳守待援。待丞相援军一到,或下邳战局明朗,方可图谋反击。”

夏侯惇闷哼一声,算是同意了程昱的安排,但独眼中的焦灼并未减少。他深知程昱老成谋国,但面对简宇这等诡诈之敌,以及内部可能存在的隐忧,他心中总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接下来的几日,徐州外围的气氛日益紧张。刘备军每日在城外操练,旌旗招展,鼓声阵阵,却始终不越雷池一步。这种隐而不发的姿态,反而给徐州守军造成了更大的心理压力。城头守军日夜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神经如同绷紧的弓弦。

程昱更是夙夜难眠,频繁召见斥候统领,询问各方动向,尤其是对城内大族、特别是与刘备关系匪浅的陈登的监视,丝毫不敢放松。

他多次前往陈登府上,或借商议军情之名,或只是寻常问候,实则暗中观察陈登言行举止。陈登每次皆从容应对,分析局势条理清晰,甚至主动提出几条加强城防的建议,看不出任何破绽。但越是如此,程昱心中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这一日,黄昏时分,程昱再次从陈登府中走出,眉头紧锁。陈登方才谈及广陵郡可能的粮草补给线路,言之凿凿,情真意切,几乎打消了程昱最后的疑虑。可就在他转身离去时,似乎瞥见陈登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是错觉吗?

程昱抬头望向阴沉沉的天空,北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街道。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沉甸甸地笼罩在徐州城上空,也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之后,陈登独立于书房窗前,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彻骨的笑意。窗外,暮色渐浓,最后一缕天光湮灭在远山之后,仿佛预示着某种结局的必然到来。

徐州城陷入了战时的宵禁,街道空旷,唯有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和更夫遥远的梆子声断续传来。但在一些高门大院的深处,暗潮正在涌动。

陈府密室中,烛火通明。陈珪,这位年过花甲、须发皆白却目光矍铄的老者,端坐主位。其子陈登侍立一旁,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几位身着黑衣、显然是心腹死士头目的人物,垂手聆听。

“诸事可已齐备?”陈珪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名头目躬身答道:“回家主,均已安排妥当。西城粮仓、东市马厩、刺史府旁杂院,共七处,柴薪火油暗藏已久,死士皆已就位,只待信号。”

陈登接口道:“父亲,城内几家大族也已通过气,他们虽未明言,但届时必会保持中立,甚至……顺势而为。军中几位对曹氏不满的校尉,也已暗示,只要见到信号,便会按兵不动,或倒戈相向。”

陈珪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曹操苛待徐州士民久矣。简丞相英雄威名扬于天下,刘使君仁德布于四海,此二人,方是徐州明主。今夜,便是徐州重光之时!元龙,信号之事,关乎成败,绝不能有失。”

陈登郑重道:“父亲放心,孩儿亲自登北门箭楼举火。三堆烽火,便是约定之号。届时,城内火起,谣言四散,车胄、史涣必分兵救火,伏兵可趁机袭杀。一旦城门洞开,玄德公大军入城,大势定矣!”

“好!”陈珪一拍案几,“成败在此一举!尔等依计行事,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诺!”众人低声应和,眼中燃烧着狂热与决绝,悄然退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州牧府内的夏侯惇在病榻上辗转反侧,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悸的是一种莫名的不安。他唤来亲兵,嘶哑着问:“城外刘营可有异动?程先生何在?”

亲兵回报:“刘营灯火如常,寂静无声。程先生半时辰前带人巡视城防去了,说是心中不宁,要亲自去看看。”

夏侯惇独眼一凝,程昱也感到不安了?他强撑着想坐起,却一阵眩晕,只得颓然倒下,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程昱此刻正站在北门城楼上,寒风拂动他花白的须发。他极目远眺,刘备大营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安静得令人窒息。他又回头望向城内,万家灯火俱灭,一片死寂,但这种静,反而透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

他特意去查看了西城水门,史涣亲自坐镇,守军看起来并无懈怠,但他总觉得,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座城池。

“传令各门,加倍警惕,尤其是后半夜!”程昱沉声吩咐身边的校尉,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干涩。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正是守夜人最疲惫、警惕性最松懈的时刻。

突然,北门箭楼之上,三堆熊熊烈火猛地冲天而起!火光在黎明的灰暗中格外刺眼!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内多个方向——西城粮仓、东市马厩、刺史府周边……七八处地方同时腾起巨大的火柱,浓烟滚滚,直冲云霄!火借风势,迅速蔓延,哭喊声、惊叫声、仓皇的救火呼喝声瞬间打破了徐州的宁静!

“走水了!走水了!”

“不好了!敌军破城了!”

“快跑啊!简宇杀进来了!”

一些刻意安排的嗓音在混乱中声嘶力竭地呐喊,恐慌如同瘟疫般急速扩散。许多尚在睡梦中的军民被惊醒,只见处处火光,耳闻城破谣言,顿时乱作一团,有人惊慌失措地奔逃,有人趁火打劫,徐州城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怎么回事?!”车胄刚从营房中披甲冲出,就看到多处火起,脸色大变。

“将军!多处起火,谣言四起,说是城破了!”一名亲兵慌张来报。

车胄又惊又怒:“胡说八道!定是奸细作乱!史涣将军呢?”

“史将军已带人去西城救火了!”

“快!随我去东市!稳住局势!凡有散布谣言、趁乱行事者,格杀勿论!”车胄不愧是宿将,虽惊不乱,立刻点起一队亲兵,朝着火势最大的东市方向奔去。他根本没想到,这正是一条通往死亡的不归路。

车胄率军冲过一条相对狭窄的街道,两旁是高高的坊墙。眼看前方火光大作,人声鼎沸,他正要下令救火并弹压混乱,突然——

坊墙之上和两侧巷口,骤然射出密集的箭雨!完全是出其不意!车胄身边的亲兵瞬间被射倒一片!

“有埋伏!”车胄目眦欲裂,挥刀格挡箭矢,但他身处狭窄地带,根本施展不开。紧接着,两侧巷口涌出大批身着黑衣、手持利刃的死士,一言不发,如同鬼魅般扑杀上来,刀刀致命!这些人显然是陈登父子蓄养多年的精锐,武艺高强,配合默契。

车胄奋勇砍翻两人,但寡不敌众,身上接连中刀,鲜血染红了战袍。他怒视着那些黑衣人,嘶吼道:“陈登!逆贼!” 话音未落,一柄长矛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膛。车胄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重重倒地,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几乎在车胄遇伏的同时,正在西城指挥救火的史涣,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他被混在救火人群中的内应突然发难,近距离被弩箭射中要害,随后被乱刀砍死。两位曹军大将,几乎在同一时间殒命。

主将突然被杀的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本就因大火和谣言而军心浮动的曹军彻底崩溃。

北门上,程昱目睹城内多处火起,又听闻车胄、史涣遇害的噩耗(消息被刻意迅速传播),顿时面如死灰,仰天长叹:“天亡我也!陈元龙,果然是你!” 他知道大势已去。

这时,负责北门防务的一名校尉突然拔刀,厉声喝道:“程昱老儿,助曹为虐!徐州将士们,随我迎刘使君入城,诛杀国贼!”

顿时,城头一片大乱,忠于曹氏的士兵与倒戈的士兵厮杀在一起。而更多的守军则茫然失措,或四散逃命,或丢下武器。

陈登亲自带着一队家兵死士,杀散寥寥无几还在抵抗的城门守军,奋力砍断门栓,缓缓推开了沉重的徐州北门!

城外,早已枕戈待旦的刘备军,看到城门洞开和城头约定的信号,顿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

刘备拔出双股剑,向前一指:“将士们,收复徐州,在此一举!杀!”

关羽、张飞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率领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徐州城!糜竺、糜芳等人亦各率部属,紧随其后。

城内,失去了统一指挥的曹军各自为战,但在刘备军主力入城和陈登势力内部响应的内外夹击下,抵抗迅速被瓦解。许多徐州本地的士兵和百姓,早已对曹操统治不满,此刻纷纷反水,加入攻击曹军的行列。

州牧府外,夏侯惇的亲兵试图做最后的抵抗,但很快被汹涌而来的关羽部击溃。关羽青龙偃月刀所向披靡,直冲入府内。

病榻上的夏侯惇,听得外面杀声震天,已知结局。他挣扎着想抓起榻边的长枪,却因伤势和虚弱,连武器都难以握稳。看着大步走入、面沉如水的关羽,夏侯惇独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和倔强,最终,他颓然松手,闭上了眼睛,哑声道:“关云长……给某家……个痛快吧!”

关羽看着这位昔日劲敌沦落至此,丹凤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并未动手,只是沉声道:“夏侯元让,败局已定,何必徒增死伤。束手就擒吧。” 左右亲兵一拥而上,将无力反抗的夏侯惇捆缚起来。

程昱在乱军中被搜出,他神色灰败,一言不发,坦然受缚。

当太阳完全升起,照亮徐州城时,城内的战斗已基本平息。“曹”字大旗被从城头扔下,换上了“刘”字大旗和简宇军的旗帜。街道上满是狼藉,烟火未熄,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血腥中建立。

徐州,这座中原重镇,以一种出乎简宇和曹操双方意料的方式,戏剧性地易主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登,正站在城头,望着城内外的景象,脸上露出了深沉的、难以捉摸的笑容。他的赌注,似乎下对了。

朝阳终于完全挣脱了地平线,将金色的光芒洒在徐州城头。只是这光芒照耀下的,不再是井然有序的曹军防线,而是一片劫后余生的狼藉与肃杀。昨夜燃起的大火多数已被扑灭,但焦黑的断壁残垣和袅袅青烟仍在诉说着混乱的惨烈。

街道上,积水混合着血污,肆意横流,丢弃的兵器、散落的旗帜、乃至来不及收殓的尸首,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气息。

一队队盔明甲亮的刘备军士兵取代了曹军的巡逻队,他们面容冷峻,手持长戟,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在主要街道上穿梭,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镇压着任何可能残存的抵抗或趁乱滋事的苗头。

零星的战斗声偶尔从某些深宅大院或角落里传出,那是清剿负隅顽抗的曹军死忠的尾声,但很快便会被更强大的武力平息。城门口的控制权已被牢牢掌握,许进不许出,彻底隔绝了徐州与外界的信息往来。

州牧府已然易主。府门前的石狮旁,肃立着的是关羽麾下最精锐的刀斧手,杀气腾腾。府内,昨日的药味已被一种紧张忙碌的气氛取代。刘备并未急于坐上那张象征徐州最高权力、曾属于陶谦和他自己的坐榻,而是站在堂中,面色沉静地听取各方汇报。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戎装,但眉宇间那份久违的、重回故地的复杂情绪,难以掩饰。

关羽、张飞、糜竺、糜芳等人分列左右。关羽抚髯不语,丹凤眼中精光闪烁,似乎在审视着这座熟悉的府邸和全新的局面。张飞则有些按捺不住的兴奋,环眼圆睁,声若洪钟:“大哥!这徐州城,总算又回来了!”

糜竺则更为务实,他拱手向刘备汇报:“将军,城内大火已基本控制,但西城粮仓损失不小。当务之急,是迅速稳定秩序,安抚民心,清点府库,并派可靠之人接管四门防务及各处要害。”

“子仲所言极是。”刘备点头,目光看向糜竺,“安抚百姓、维持市面、救治伤患之事,就劳烦子仲与子方多费心。晓谕全城,我军入城,只诛首恶曹氏党羽,绝不扰民。有敢趁乱劫掠、奸淫妇女者,立斩不赦!”

“遵命!”糜竺、糜芳领命而去。

这时,陈珪、陈登父子在一队甲士的“护送”下,步入州牧府大堂。陈珪老态龙钟,却步履沉稳,陈登跟在其后,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刘备立刻迎上前几步,拱手施礼,语气极为诚恳:“汉瑜公,元龙兄!备能重返徐州,全赖二位深明大义,鼎力相助!请受备一拜!” 说着便要躬身。

陈珪连忙伸手虚扶:“使君万万不可!折煞老朽了!曹操欺君罔上,荼毒徐州,我陈家世受汉恩,岂能坐视?今日助使君拨乱反正,乃分内之事!” 话语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陈登也微笑道:“玄德公仁德之名,海内共仰。登与家父不过顺应天命人心罢了。如今城内初定,百废待兴,还需玄德公主持大局。” 他巧妙地将主导权交还刘备,姿态放得很低。

双方一番看似推心置腹的寒暄,但空气中却弥漫着微妙的张力。刘备和简宇需要陈家这样的地头蛇来稳定局势,而陈家则需借助刘备及其背后的简宇来巩固此次“投资”的回报,并规避背主求荣的恶名。这是一种基于现实利益的脆弱同盟。

在后院一处严密看守的厢房内,夏侯惇被特殊的牛筋绳索捆缚着,靠在墙角。他脸色灰败,独眼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挣扎,而是极致的愤怒与屈辱。伤口似乎又崩裂了,麻布渗出暗红。

他一生征战,何曾受过此等羞辱?成为阶下之囚,比杀了他更难受。门外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踩在他的心上。他脑中反复回响着程昱的警告、陈登那看似忠诚的脸庞,以及车胄、史涣惨死的消息,悔恨与杀意交织,几乎要将他吞噬。

而在另一间更为偏僻的囚室内,程昱的待遇稍好,未被捆绑,但活动范围仅限于斗室。他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榻上,背脊挺直,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但眼神却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他仔细聆听着外面的每一点动静,从士兵的交谈、远处的喧嚣,判断着局势的发展。他并不担心自己的生死,到了他这个年纪和地位,生死早已看淡。

他思考的是更大的棋局:徐州失守对曹操战略的打击,简宇下一步的行动,以及……陈登父子在这场变局中究竟能走多远。他甚至开始构思,若有机会见到简宇或刘备,该如何说辞,才能或许为曹氏争取一线生机,或至少埋下一些未来的隐患。

当黎明的曙光彻底驱散夜幕,照亮劫后余生的徐州城时,一种与昨夜恐慌截然不同的情绪,开始在街头巷尾悄然滋生,并迅速蔓延开来。

起初,依旧是紧闭的门户和小心翼翼的窥探。但很快,一些胆大的百姓透过门缝,看清了街上巡逻士兵的旗号——那赫然是久违的“刘”字大旗,以及一些虽然陌生但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传:

“是刘皇叔!刘使君回来了!”

“真的是玄德公?那个仁德的刘皇叔?”

“没错!我看到关将军和张将军的旗号了!”

“曹兵被打跑了!是刘使君救了我们徐州!”

紧闭的房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先是几个老者颤巍巍地探出头,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喜悦。接着,更多的百姓涌上街头,他们脸上的恐惧逐渐被好奇、激动乃至狂喜所取代。许多经历过陶谦和刘备短暂治理时期的老徐州人,回想起当年刘备的宽厚爱民,不禁热泪盈眶。

“玄德公回来了!徐州有救了!”

“快!快去迎接刘使君!”

人们奔走相告,越来越多的百姓自发地聚集起来。他们手中没有鲜花美酒,只有朴素的感激之情,许多人挎着篮子,里面装着家中仅有的鸡蛋、面饼,甚至只是清澈的井水,想要犒劳这些“王师”。街市上很快变得人头攒动,欢声笑语取代了之前的死寂,一种节日般的喜庆气氛笼罩了全城。

当刘备在关羽、张飞、陈珪、陈登等人簇拥下,从州牧府走出,准备巡视城防、安抚民心时,他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了。

府前的广场和通往城门的主要街道上,已经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男女老少,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眼中充满了期盼。看到刘备出现,人群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刘使君万岁!”

“恭迎玄德公回徐州!”

“使君仁德,徐州之福!”

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前,将带来的食物和清水递给士兵们。士兵们起初严守军纪,不敢接受,但在刘备微笑着点头示意后,才感激地接过。场面热烈而有序,全然不见昨日战乱的阴影。

刘备站在台阶上,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百姓,眼眶不禁湿润了。他高举双手,示意大家安静。人群渐渐平息下来,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刘备的声音带着激动,却清晰传遍全场:“徐州的多亲们!备,刘备,回来了!备无能,昔日未能守住徐州,让乡亲们受苦了!今日幸赖简丞相相助,手下将士用命,汉瑜、元龙先生深明大义,方能驱逐曹兵,重回故地!备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必当勤政爱民,轻徭薄赋,让徐州重现往日安宁,让乡亲们都能安居乐业!”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素的承诺,却深深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人群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关羽抚髯颔首,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张飞环眼圆睁,哈哈大笑,声若洪雷:“大哥!你看!百姓们都念着你的好呢!” 陈珪、陈登父子站在一旁,看着这万民归心的场面,心中亦是感慨万千,更加坚定了追随刘备的决心。

在刘备的亲自安抚和旧日声望的影响下,徐州城的秩序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商铺陆续开门营业,市集重新变得热闹,清理街道、扑灭余火的工作在军民合作下高效进行。尽管对曹军残余的清剿和对城防的接管仍在继续,但整个城市的主流氛围已然是安定与希望。

刘备的仁德之名,成为了稳定徐州最有效的基石,也让这座刚刚经历战火的城市,迅速焕发出新的生机。

时近正午,简宇的中军大帐内,气氛原本因即将对下邳发起的攻势而显得凝重。沙盘之上,下邳城的模型被代表重兵的小旗层层围住。简宇一身玄色常服,立于沙盘前,眉头微蹙,正与几位谋士推演着攻城可能遇到的顽抗。阳光透过帐帘缝隙,映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欢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至帐外戛然而止。一名风尘仆仆、背插赤色令旗的信使未经通传便疾步闯入,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封火漆密信,声音因急促而有些变调:

“报——!丞相!徐州急报!大捷!徐州城已克!”

帐内瞬间一静,落针可闻。所有谋士、将领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那名信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徐州?那是夏侯惇、程昱镇守的重镇,兵力雄厚,怎会毫无征兆地被攻克?

简宇霍然转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微风。他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度的惊诧。他没有立即去接信,而是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信使:“何处军报?何人主攻?详细情形如何?” 他的声音沉稳,但微微加快的语速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信使喘了口气,激动地回道:“是刘皇叔派小人前来!徐州城并非强攻而下,是城内陈珪、陈登父子作为内应,昨夜举火为号,里应外合!刘皇叔与关、张将军已率军入城,夏侯惇被擒,程昱被俘,车胄、史涣授首,徐州全城已定!”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这消息太过震撼,完全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简宇眼中精光爆射,一步上前接过密信,迅速拆开,目光如电扫过上面的字迹。信是刘备亲笔,详细叙述了陈登如何联络、如何制造混乱、如何袭杀守将、如何开门献城的过程。

良久,简宇缓缓抬起头,脸上那丝惊诧已然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有狂喜,有庆幸,更有一种对局势陡然扭转的深深感慨。他轻轻将信纸放在案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好一个陈元龙……好一个里应外合……”他低声自语,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天助我也!下邳已成孤城,曹仁……看你还如何支撑!”

他立刻转向帐中诸将,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决断:“传令!全军暂停对下邳的进攻准备!各营整装,等候新的指令!” 局势突变,战略必须立即调整,稳固徐州这个意外获得的战略要地,其重要性已远超强攻下邳。

就在命令刚刚下达,众将还未完全从消息中回过神时,一道纤细的身影不顾卫兵阻拦,急匆匆地闯入了大帐。正是夏侯轻衣。

她今日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劲装,却掩不住脸上的仓皇与焦虑。秀发微乱,一双美目红肿,显然是刚刚哭过。她甚至来不及向帐中其他人行礼,目光直接锁定简宇,声音带着颤抖:“师兄!我……我听说徐州……徐州城破了?我大伯……夏侯惇将军他……他怎么样了?”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位身份特殊的女子。她是夏侯渊的义女,却与简宇有同门之谊,更是赵云的心上人。

简宇看着夏侯轻衣焦急的模样,心中了然。他挥了挥手,示意帐内其他闲杂人等暂且退下,只留下几位核心将领。他走到夏侯轻衣面前,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事实:“轻衣,你先别急。徐州确已攻克。夏侯元让将军……他受伤被俘,目前被看押在徐州城中,性命无虞。”

“被俘……”夏侯轻衣娇躯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知道被俘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对于夏侯惇那样骄傲的将领来说。

她猛地抓住简宇的衣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师兄!我知道我不该……但我求求你,让我去徐州!大伯他性子刚烈,重伤被俘,我……我怕他……求你看在师父的份上,让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她的话语带着哭腔,充满了哀恳。她真正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能有机会设法营救或至少改善夏侯惇的处境,但这心思,在明面上却不能直说。

简宇何等人物,岂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他看着师妹梨花带雨的模样,又瞥了一眼站在帐角、眉头微蹙、面露担忧的赵云,心中迅速有了决断。他既不能公然答应放走敌方大将,也不能对师妹的恳求置之不理。

简宇轻轻拍了拍夏侯轻衣的手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轻衣,你的心情我理解。夏侯将军乃当世豪杰,我亦敬重。他如今伤重被俘,于情于理,都应有妥善安置。”

他略一沉吟,目光转向赵云和一旁同样关切地看着夏侯轻衣的马云禄,下令道:“子龙,云禄。”

“末将在!”赵云踏步而出,银甲铿锵,他看向夏侯轻衣的眼神充满心疼与坚定。

“云禄听令!”马云禄也立刻抱拳,她英气勃勃的脸上带着义气。

简宇沉声道:“现命你二人为先锋,率五千轻骑,即刻启程,赶往徐州,与玄德公对接,协助稳定城防,并……确保夏侯惇将军的安全,给予与其身份相符的待遇,不得怠慢。” 他特意强调了“安全”和“待遇”,话外之音,赵云和马云禄自然明白,这是默许了夏侯轻衣的随行,并给予了她接近和照顾夏侯惇的空间,同时也是一种无形的监管。

“轻衣,”简宇又看向师妹,语气缓和,“你便随子龙、云禄一同前去。有你在,元让将军的情绪或可安稳些。但切记,军中自有法度,莫要让我为难。” 这话既是允诺,也是警告。

夏侯轻衣何等聪慧,立刻明白了师兄的用意。她感激涕零,就要跪下:“多谢师兄!轻衣铭记在心,绝不敢忘恩负义,令师兄为难!”

简宇伸手扶住她:“去吧,事不宜迟。”

片刻之后,泗水大营辕门洞开。赵云一马当先,白袍银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夏侯轻衣与马云禄并辔紧随其后。夏侯轻衣已擦去泪痕,但眉宇间的忧色未减,她不时回头望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心中对师兄简宇充满了感激。赵云侧脸看她,低声道:“轻衣,放心,一切有我。”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给夏侯轻衣一丝安慰。马云禄也策马靠近,握住夏侯轻衣的手:“姐姐,别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到徐州了。”

五千轻骑如同离弦之箭,卷起漫天尘土,朝着徐州方向疾驰而去。马蹄声急如骤雨,敲打着初冬的原野。

目送先锋部队离去,简宇立即返回帐中,神色恢复了一军主帅的冷峻。“传令全军,拔营起寨,目标——徐州!另,派快马向下邳方向射出响箭文书,告知曹仁,徐州已易主,让其好自为之!” 他要利用徐州易主这个消息,给困守下邳的曹仁施加最大的心理压力。

简宇的大军也开始缓缓转向,如同一条巨大的玄色巨龙,调整了方向,朝着意外的胜利果实——徐州,浩荡开进。泗水之畔,只留下空荡荡的营垒和对未来战局全新的期待。

时近傍晚,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徐州城高大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城头飘扬的“刘”字大旗和简宇军的旗帜在晚风中清晰可见。五千轻骑卷起的烟尘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疾驰而至。

赵云一马当先,白袍白马,在夕阳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他面容俊朗,剑眉星目,此刻却微蹙着,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徐州城外的景象。但见城门守卫森严,却秩序井然,并无大战后的混乱萧条,甚至能看到城门口有百姓进出,虽面带谨慎,却无惊慌之色,这让他心中稍安。

紧随其旁的夏侯轻衣,则完全无心观察这些。她一身淡青色劲装,外罩斗篷,风尘仆仆,原本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与无法掩饰的焦灼。一双美目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城门,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城墙,看到城内被囚禁的伯父。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心跳快得如同擂鼓。马云禄骑着枣红马在她另一侧,这位西凉姑娘英姿飒爽,此刻却不时担忧地看向夏侯轻衣,低声道:“姐姐,快到了,放宽心,赵将军和玄德公定会妥善安置夏侯将军的。”

队伍抵达北门外,早有刘备军的小校上前查验。赵云亮出简宇的令牌,沉声道:“我乃常山赵子龙,奉丞相之命,率先锋部队前来与刘将军交接!”

小校验明令牌,立刻恭敬行礼:“原来是赵将军!刘将军早有吩咐,快请入城!” 城门缓缓洞开。

一进入徐州城,赵云等人立刻感受到了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氛围。街道虽然可见昨日激战的痕迹——墙壁上的烟熏火燎、个别破损的铺面,但主要街道已经清理干净,行人虽不算摩肩接踵,却也络绎不绝。

许多店铺已经开门营业,小贩在街边叫卖,甚至能看到孩童在街角追逐嬉戏。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血腥和焦糊,而是寻常的市井气息和偶尔飘来的食物香气。巡逻的士兵军容整肃,对百姓秋毫无犯。这一切,都显示出刘备在极短时间内稳定局面的卓越能力。

夏侯轻衣对这一切恍若未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夏侯惇身上。她策马靠近赵云,声音因急切而带着一丝颤抖:“子龙,我们……我们快去看大伯……”

赵云理解她的心情,转头对副将吩咐道:“你带大队人马去指定营地驻扎,严明军纪,不得扰民。”

然后,他对夏侯轻衣和马云禄点点头,说道:“我们直接去州牧府。”

三人带着一小队亲兵,穿行在徐州城的街道上。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些百姓认出了赵云的白马银枪,纷纷驻足观望,低声议论着,目光中带着好奇与敬意。也有人注意到了赵云身旁那位容颜绝丽却满面忧色的女子,投去探究的目光。

州牧府很快就在眼前。这里的守卫更加森严,但显然已接到命令,验看赵云身份后便恭敬放行。将马匹交给亲兵,赵云、夏侯轻衣、马云禄快步走入府中。

府内气氛肃穆而不失忙碌,文吏武将穿梭往来,但见到赵云,都纷纷行礼。得到通报的刘备,亲自与关羽、张飞迎了出来。

“子龙!云禄!你们来得真快!” 刘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眼神深处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的目光随即落在赵云身旁的夏侯轻衣身上,立刻明白了她的来意。

“这位想必是轻衣姑娘吧?” 刘备语气温和。

夏侯轻衣强压心中的急迫,敛衽行礼,声音依旧带着哽咽:“夏侯轻衣,见过刘将军。将军,我大伯他……” 她抬起头,美目中泪水盈盈,充满了哀恳。

刘备轻叹一声,语气充满同情:“夏侯姑娘放心,元让将军虽然伤重,但已请了城中最好的医官诊治,性命无虞。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关羽,接着道:“元让将军性子刚烈,被俘后拒不饮食,情绪……颇为激动。”

听到这话,夏侯轻衣的心更是揪紧,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求将军让我见见大伯!或许……或许我能劝劝他……”

刘备点了点头:“这是自然。云长,你带轻衣姑娘去后院厢房。子龙,云禄,我们正好商议一下徐州布防及迎接丞相之事。”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既满足了夏侯轻衣的请求,也将公事分开。

关羽面无表情,对夏侯轻衣做了个“请”的手势:“夏侯姑娘,随某来。”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夏侯轻衣感激地看了刘备和赵云一眼,又对马云禄点点头,便迫不及待地跟着关羽向后院走去。她的脚步匆忙,心早已飞到了那间囚禁着伯父的厢房。

赵云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后堂廊道,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随即收敛心神,与刘备、张飞等人步入议事堂。他知道,安抚夏侯轻衣和夏侯惇是私情,而稳固徐州、迎接简宇,才是当下的军国大事。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州牧府分割成明亮与阴影交织的复杂图景。

关羽领着夏侯轻衣,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州牧府后院一处相对僻静的厢房外。这里守卫明显更加森严,四名持戟甲士如同铁塔般分立房门两侧,眼神锐利。见到关羽,甲士们肃然行礼。

“就在里面。”关羽停下脚步,声音平淡,指了指那扇紧闭的房门,“某在外等候。” 他抱臂立于廊下,丹凤眼微阖,似在养神。

夏侯轻衣深吸一口气,对关羽微一颔首,轻轻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厢房内光线有些昏暗,傍晚的余晖从一扇小窗透入。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房间角落的木榻上,夏侯惇背对门口倚墙而坐。他穿着干净的寝衣,独眼上重新包扎着洁白的纱布,花白的头发也梳理过,但那股英雄落寞的沉重气息却无法掩盖。榻边小几上,饭菜和汤药似乎未曾动过。

听到开门声,夏侯惇身躯微动,却未回头,只是沙哑地开口,语气中带着疲惫而非暴怒:“是送饭的?拿走吧,某没胃口。” 他的声音干涩,却并无多少敌意。

这熟悉而憔悴的声音让夏侯轻衣鼻尖一酸。她轻唤出声,声音带着哽咽:“大伯……是轻衣来看您了。”

那个背影猛地一僵,随即迅速转了过来。当夏侯惇的独眼看清门口亭亭玉立、眼含热泪的少女时,那布满血丝的瞳孔中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关切,有欣慰,更有深深的无奈和颓然。

“轻衣?真是你?” 夏侯惇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波动,他挣扎着想坐直些,“你怎么跑过来了?这兵荒马乱的……是……是简宇让你来的?”

他提到简宇时,语气并无苛责,更像是一种确认。他深知自己这位侄女早已追随其师兄简宇征战,曹操、夏侯渊与他本人虽与简宇为敌,但他们对夏侯轻衣的个人选择均表示理解,甚至因其能在简宇身边而多一分安心。

夏侯轻衣快步走到榻边,蹲下身来,握住夏侯惇那只大手。他的手很凉,布满了老茧。泪水滑过她清丽的脸庞,滴落在夏侯惇的手背上。

“大伯……我听说您受了重伤,心里怕极了……求了师兄,他才允我随子龙他们先行一步来看您。” 她语速急切,上下打量着夏侯惇,“您的伤怎么样了?医官怎么说?您怎么不吃东西呢?”

看着侄女真情流露的担忧,夏侯惇独眼中的凌厉尽数化为苦涩。他反手轻轻拍了拍夏侯轻衣的手背,叹了口气:“皮肉伤,死不了。只是……唉!”

他重重一叹,独眼望向窗外渐沉的落日,声音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想我夏侯元让,纵横沙场半生,今日竟如此窝囊地成了阶下之囚……徐州……徐州竟丢在了我的手里!我还有何颜面去见孟德?有何颜面去见妙才?吃饭?呵呵……” 他摇了摇头,满脸的自嘲与灰心。

“大伯,您千万别这么说!” 夏侯轻衣握紧了他的手,语气恳切,“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次是陈登父子背信弃义,非战之过!孟德伯伯和爹爹绝不会怪您!他们最关心的,是您能平安无事啊!” 她拿起那碗微凉的粥,递到夏侯惇面前,“您若这样糟蹋自己,伤了身子,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您让我……让爹爹和孟德伯伯知道了,该有多心疼?”

听到夏侯渊和曹操,夏侯惇的眼神再次波动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夏侯轻衣满是泪痕和期盼的脸上,终于又叹了口气,这次带着一丝妥协的意味:“罢了罢了……你这丫头,就会拿妙才和孟德来压我……”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碗粥,却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夏侯轻衣,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压低声音道:“轻衣,你告诉大伯……简宇……你师兄,他打算如何处置我?还有仲德先生?” 这或许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夏侯轻衣也压低了声音,保证门外的关羽听不清:“师兄他敬重您是当世豪杰,程先生也是名士。只要您和程先生不再执意抗衡,他必会以礼相待,绝不会加以羞辱。师兄志在天下,深知人才可贵。”

她顿了顿,接着补充道:“如今师兄奉天子正朔,统领朝纲,他希望能结束这乱世,让百姓安居乐业。大伯,您……”

夏侯惇抬手止住了她后面的话,独眼中神色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疲惫:“好了,这些军国大事,不是你该多言的,也不是我这个败军之将该想的了。” 他看了看手中的粥,终于拿起勺子,艰难地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动作缓慢,却意味着他放弃了求死的念头。

看到夏侯惇终于肯进食,夏侯轻衣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浅浅笑容。她知道,只要大伯肯活下去,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数日后,徐州城迎来了规模更为浩大的队伍。简宇亲率的主力大军,旌旗招展,甲胄鲜明,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浩浩荡荡开至徐州城外。

阳光照耀下,兵戈反射出凛冽的寒光,军容之鼎盛,士气之高昂,与之前下邳城外的凝重氛围截然不同。此番兵不血刃拿下徐州重镇,对全军士气是极大的鼓舞。

刘备率领关羽、张飞、陈珪、陈登以及徐州一众归附的文武官员,早已出城十里相迎。赵云、马云禄等先锋将领也位列其中。场面隆重而肃穆。

中军大纛之下,简宇依旧是那身玄色袍服,并未着甲,骑在一匹神骏的黑马上,从容不迫。他面容平静,目光扫过前来迎接的众人,在刘备脸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随即看向巍峨的徐州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恭迎丞相!” 以刘备为首,众人齐声躬身行礼。

简宇翻身下马,动作矫健。他快步上前,亲手扶起刘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玄德公辛苦了!此番轻取徐州,玄德公与元龙先生当居首功!”

他目光转向陈珪、陈登父子,也点头致意道:“汉瑜公,元龙先生,深明大义,助朝廷收复徐州,功在社稷。”

陈珪、陈登连忙谦逊还礼。简宇寥寥数语,既肯定了刘备的功劳,也安抚了作为内应的陈家,更点明了此次行动是“奉朝廷之命”、“收复”失地,占据了道义制高点。

简宇在众人的簇拥下,骑马向徐州城内走去。沿途百姓听闻丞相到来,更是夹道观看,人山人海,欢呼声此起彼伏。简宇面带微笑,不时向道路两旁挥手,气度从容,尽显宰辅之风。

进入州牧府,升堂议事。简宇当仁不让地坐在了主位,刘备、陈珪等分坐左右。简宇首先听取了刘备关于接收徐州、安抚民心、整编降军等情况的详细汇报,并对刘备快速稳定局面的能力表示了赞赏。

议事间隙,简宇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听闻夏侯元让将军伤重,不知现今情况如何?可曾妥善医治?” 他语气平和,仿佛询问一位故旧的伤势。

刘备起身答道:“回丞相,夏侯将军伤势已由城中名医诊治,稳定下来。只是……将军心绪不佳,此前曾拒食。幸得轻衣姑娘连日劝解照料,如今已肯进食用药,伤势恢复良好。”

简宇点了点头,目光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坐在武将行列中的赵云,淡然道:“元让将军乃世之虎将,我与孟德虽不得已为敌,亦素来敬重。传我的话,务必以礼相待,一应所需,不可短缺。待他伤势好转,我当亲往探视。”

这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议事堂。众人皆能感受到简宇对待敌方被俘大将的气度,这并非虚伪的客套,而是一种基于实力和自信的从容。

议事结束后,简宇特意留下了刘备、赵云等核心几人。他对赵云说:“子龙,轻衣近日辛苦你了。夏侯将军那边,还要劳她多费心。你转告轻衣,也……可适当转告夏侯将军,我简宇虽与曹孟德疆场对决,但对其麾下夏侯元让、曹子孝这等豪杰,唯有敬重。天下纷扰,非为一己之私,望他能体谅。若他日愿为朝廷效力,我必虚位以待;若不愿,待战事平定,亦可送他回青州与孟德相聚,绝不加害。”

这番话,经由赵云和夏侯轻衣之口传到后院厢房夏侯惇的耳中时,正由夏侯轻衣伺候着喝药的夏侯惇,动作停顿了许久。

他放下药碗,独眼望着窗外,目光复杂。良久,他才哼了一声,语气虽依旧生硬,但那股决绝的死志已然消散:“简宇……倒是会收买人心。你告诉他,我夏侯惇受曹氏厚恩,绝不会背主求荣,为他出力。但……他若能善待徐州百姓,真如所言以天下为重……我夏侯元让,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待我伤好,给我一匹快马,送我回青州便是。两军阵前,再见高低!”

这番话,虽未松口投降,更明确表示不为简宇效力,但态度已然发生了关键的缓和。从誓死不屈,到默认了当前的处境,并为未来留下了一条“回青州”的、看似对决实则蕴含生机的出路。这其中,夏侯轻衣连日来的温情照料和简宇通过她传递的敬重与承诺,无疑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夏侯轻衣听到伯父这番话,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她知道,以大伯的性格,这已是极大的让步。她轻轻“嗯”了一声,继续细心地将汤药吹凉,喂到夏侯惇嘴边。窗外,阳光正好,徐州城迎来了它新的主人,也暂时远离了战火的硝烟。

徐州州牧府的大堂内,烛火通明,将简宇玄色袍服上的暗纹映照得隐隐生辉。他端坐主位,目光平静地扫过分坐两侧的刘备、陈珪、陈登、关羽、张飞、赵云等文武。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战落定后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气息,但更深的,是对未来的审慎。

“玄德公,”简宇开口,声音沉稳,在寂静的大堂内清晰可闻,“徐州新定,百废待兴,安抚百姓、恢复民生为第一要务。这徐州刺史之职,需劳烦你暂领,总揽政务,稳定人心。”他看向刘备,语气诚恳。

刘备闻言,肃然起身,拱手应诺:“备必竭尽全力,不负丞相重托。”

简宇微微颔首,目光转向须发皆白、精神却尚显矍铄的陈珪:“汉瑜公深明大义,助朝廷收复徐州,功在社稷。然公年事已高,不宜再劳顿于具体俗务,便请屈就州府首席顾问,凡有重大决策,孤与玄德公当多多请教。”

这话说得极为客气,既尊其年高德劭,给予了崇高的地位和礼遇,又巧妙地将其置于一种“咨询”而非“决策”的位置。陈珪人老成精,岂会不明其意,当下颤巍巍起身,表示感激。

随即,简宇的目光落在陈登身上,语气加重了几分:“元龙先生熟悉徐扬事务,威望素着。如今广陵郡乃抵御江东之前沿,至关重要。便请先生出任徐州别驾,整饬军备,安抚地方可能胜任?”

陈登神色不变,从容起身,深深一揖:“登,必不负丞相信任。”

军事上,简宇的安排更是雷厉风行。他下令以关羽、张飞为核心,整编徐州降卒中之精锐,严加操练;其余部队则打散编入中军各部,或转为郡兵,各级将领皆由简宇嫡系或刘备信重之人担任,确保军权集中。

同时,他采纳糜竺建言,当即宣布减免徐州当年三成赋税,开仓赈济贫苦,并严令全军不得扰民,违令者斩。这几项举措如同春风,迅速抚平了战后的创伤与恐慌,市井间开始恢复生机。

在徐州城只停留了短短三日,将内政框架大致稳固后,简宇便不再耽搁。他留下刘备总揽后方,亲自点起大军,以赵云、马云禄为先锋,张飞统中军,关羽另率一军策应,兵锋直指下邳以北的东海、琅琊等郡县。

北方的深秋,天地萧瑟。赵云的白马义从如同一道银色闪电,驰骋在空旷的原野上。大军所到之处,几乎未见像样的抵抗。徐州易主、夏侯惇被擒的消息早已如同凛冽的北风,吹散了各城守军最后一点斗志。

沿途县城,往往望见“赵”字旗号和后续无边无际的简宇大军,便城门洞开,官吏捧着印信跪迎道旁。偶有夏侯惇旧部试图据城而守,也在张飞如同狂雷般的攻势下迅速瓦解。

简宇的大军如同滚烫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以惊人的速度将下邳以北的广大区域尽数纳入掌控,兵锋直抵青州边境,构筑起一道坚实的北部屏障。

时间回到现在,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地压在下邳城头。连续多日的围城,加上徐州易主、后路断绝的噩耗,早已将守军的意志消磨殆尽。

城垣之上,零星的火把在带着寒意的秋风中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一张张写满麻木、疲惫与深入骨髓恐惧的面孔。

白日里简宇大军压境的肃杀之气似乎暂时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唯有远处敌方大营隐约传来的、规律而冰冷的刁斗之声,一下下敲击在守军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曹仁并未解甲安寝。他身披那副沾染了战火与风霜的玄铁重甲,按着腰间的佩剑,步履沉重地巡行在冰冷彻骨的城墙之上。冰凉的夜露凝结在甲叶上,偶尔滴落,发出细微的轻响。

火把的光影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跳跃,使得那本就因长期忧劳而瘦削的面容更显冷硬,深陷的眼窝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如同一头受伤却依旧警惕的孤狼。

但他的眼神,那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依旧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城内那些在夜色中沉默的街巷屋宇。

多年的征战经验告诉他,简宇绝非耐心围困之辈,此刻这反常的宁静之下,必然酝酿着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他心中的不安如同沼泽中的气泡,不受控制地不断冒出,越积越多,几乎要将他吞噬。

“将军,您已连续巡夜多时,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此处有末将守着,您还是回府歇息片刻吧。” 副将牛金快步上前,压低声音劝道。他黝黑的脸上同样刻满了疲惫,甲胄上满是尘土。

曹仁缓缓摇头,干燥起皮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如砾石摩擦的声音:“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有丝毫松懈。牛金,传我将令,今夜值守人数加倍,暗哨再向外放出三里!记住,是活哨,要不断回报!有任何风吹草动,哪怕是野狐过境,也需立刻来报!”

他那近乎偏执的警惕,曾无数次在绝境中挽救过全军,此刻也让他如同一条绷紧到了极致的弓弦,仿佛轻轻一触便会断裂。

然而,真正的毁灭性打击,并非来自他严防死守的城外。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正是人体最为困顿、警觉性最低的时刻。突然之间,死寂被猛地撕裂!城内靠近西城粮仓的方向,一道赤红的火柱毫无征兆地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天穹!紧接着,如同滚油泼入冷水,尖锐的喊杀声、凄厉的兵刃撞击声、惊恐万状的哭嚎与尖叫,从那个方向爆开,并迅速向全城蔓延!

“走水了!粮仓走水了!”

“不好了!敌军杀进城了!”

“西门失守了!快跑啊!”

各种真伪难辨、充满恐慌的呼喊从不同街区同时响起,相互交织、放大,如同瘟疫般瞬间摧毁了城内残存的秩序。下邳城,这座饱经战火的孤城,彻底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混乱与绝望之中。

曹仁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猛地扑到垛口前,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墙砖,声音因极度的震惊与愤怒而变调:“何处起火?!何处喧哗?!是何处?!”

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诘问,更让他心胆俱裂的一幕发生了——就在他眼皮底下,那扇沉重的、关乎全城存亡的下邳城西门,竟在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从内部被缓缓推开!紧接着,横跨护城河的吊桥也发出了沉重的呻吟,轰然落下,搭在了对岸!

“西门!西门被打开了!吊桥放下了!” 了望塔上的哨兵发出了近乎崩溃的哀嚎,声音凄厉刺破了夜空。

“奸细!城内有奸细!我们之中有叛徒!” 曹仁瞬间明白了一切,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他“锵啷”一声拔出佩剑,剑锋在火光下闪烁着绝望的寒芒,目眦欲裂地吼道:“牛金!带你最精锐的亲兵队,立刻去西门!不惜一切代价,把城门夺回来!把吊桥拉起来!快!”

“末将遵命!” 牛金也知道此刻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怒吼一声,脸上闪过决绝之色,点起一队最为悍勇的亲兵,如同旋风般冲下城楼,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西门方向亡命奔去。他知道,城门一旦彻底失守,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然而,牛金这一去,便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没能回来。

西门附近区域已然化作了血腥的修罗场。原本的守军与突然从阴影中、从人群里暴起发难的内应混战在一起。这些内应人数似乎并不太多,但个个身手矫捷,武艺高强,出手狠辣刁钻,对城内的街巷布局、兵力分布了如指掌,显然已经潜伏了相当长的时间。

牛金挥舞着厚重的大斧,如同陷入绝境的疯虎,咆哮着连续劈翻数名挡路的敌人,浑身浴血,拼命想要杀透重围,冲进那个决定生死的城门洞。

就在他即将接近目标,已经能看到洞外模糊的敌军火把光芒时,异变陡生!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鬼魅,从侧面一处倒塌的矮墙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眼的捕捉极限,手中一道凝练的寒光,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取牛金毫无防护的咽喉!

牛金毕竟是历经百战的沙场宿将,千钧一发之际,野兽般的直觉让他心生警兆,几乎是本能地回刀格挡!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爆响,火星四溅!牛金只觉一股阴柔却凌厉无比的劲力顺着斧身传来,整条右臂瞬间酸麻难当,几乎握不住斧柄。他心中大骇,定睛看去,袭击者一身紧束的夜行衣,黑布蒙面,仅露出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冰冷、空洞,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只倒映着杀戮的镜像。

“你到底,是何人?” 牛金又惊又怒,厉声喝问。

黑衣人依旧沉默,如同哑巴。他身形诡异一扭,仿佛没有骨头,手中那柄样式奇特的短剑再次袭来,招式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每一击都精准地指向牛金的要害,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牛金仗着天生神力与丰富的搏杀经验,勉强支撑了数个回合,但对方的身法如同附骨之疽,总能在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发动致命的攻击。那柄短剑如同毒蛇的信子,每一次闪烁都带着死亡的寒意。

“噗嗤——!”

一声利刃穿透甲胄、撕裂肌肉的闷响传来。牛金前冲的动作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到一截染血的、狭长的剑尖,正从自己胸前的铁甲缝隙中透出。那黑衣人不知何时,竟已如同影子般贴到了他视觉的死角,完成了这绝杀的一击。

牛金张了张嘴,想发出最后的怒吼,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从口中涌出,带着气泡的汩汩声。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溅起一片尘土,那双铜铃般的眼睛兀自圆睁着,充满了不甘与疑惑,至死,他都不知道终结自己生命的,正是简宇麾下隐匿于黑暗中最锋利的那把剑——剑圣王越的首徒,史阿。

大将牛金的战死,成为了压垮西门守军最后一丝抵抗意志的稻草。城门洞彻底失守!早已如同饥饿狼群般埋伏在城外的简宇军精锐,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如同决堤的狂潮,从洞开的城门汹涌而入!无数火把瞬间将城门附近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那些敌军士兵脸上兴奋而狰狞的表情。

“牛金——!” 城头上的曹仁,远远望见牛金那熟悉的身影颓然倒下,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吼。他只觉眼前猛地一黑,气血逆冲,身形剧烈摇晃,险些从城墙上栽下去。一旁的夏侯渊和乐进急忙抢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扶住他。

“子孝!城破了!大势已去!不能再犹豫了!速走!” 夏侯渊自己伤势未愈,脸色蜡黄,呼吸急促,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用嘶哑的声音在曹仁耳边吼道。

乐进也急得双目赤红,抓着曹仁的臂甲:“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突围!现在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曹仁勉强站稳,目光扫过城内——四处燃起的熊熊大火,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多的守军开始丢弃武器,成建制地向涌入的敌军投降……一种英雄末路、无力回天的巨大悲凉感瞬间淹没了他。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的死志。

“走!”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沉重如铁的字。

曹仁、夏侯渊、乐进三人,集合起身边最后一批忠心耿耿、尚未溃散的亲兵部曲,大约还有四五百人,如同陷入绝境的困兽,不再理会身后崩塌的防线,拼命朝着预想中可能生还的南门方向杀去。他们都知道,南门外地势相对开阔,或许能凭借骑兵的速度冲出一条生路。

这最后的突围之路,每一步都踏着鲜血与尸体。曹仁双目赤红,状若疯魔,手中长剑挥舞得毫无章法,只攻不守,完全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硬生生在混乱的敌军人潮中撕开了一道血口。

夏侯渊强忍伤痛,舞动长枪,枪影点点,依旧展现着绝世猛将的余威。乐进手持短刀,护在侧翼,咆哮声如同雷鸣,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这支小小的队伍,竟然凭借着这股决死的悍勇,一路冲杀到了南门。把守南门的军士见主将到来,也奋力砍断门栓,打开了城门。

然而,当他们怀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冲出城门,以为终于暂时摆脱了身后地狱般的围剿时,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他们瞬间从希望的巅峰坠入了绝望的冰窟。

南门外,并非想象中的生路。几乎是在他们踏出城门的一刹那,四周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城下这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

一支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骑兵大军,早已静静地陈列在前,如同冰冷的铁壁,彻底封锁了所有去路。当先几员大将,一字排开,威风凛凛,气吞山河——正是吕布、张辽、黄忠、马超、庞德!

吕布骑在神骏异常的赤兔马上,猩红的披风在火把映照下如同燃烧的火焰,他单手持着那柄令人胆寒的方天画戟,戟尖斜指地面,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残忍混合的笑容,朗声道:“曹子孝,吕奉先在此,恭候多时了!”

身旁,张辽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刀;老将黄忠稳稳地挽着铁胎弓,箭簇在火光下闪着冷光;马超与庞德并辔而立,跃跃欲试,眼中燃烧着战斗的渴望。这样的阵容,别说曹仁三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伤痕累累,便是他们处于全盛时期,也绝难正面抗衡。

最后的绝望之战,毫无悬念。那数百名跟随曹仁等人冲出来的亲兵,在这支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精锐骑兵面前,如同暴风雨中的残叶,瞬间就被狂暴的铁骑洪流冲垮、分割、吞噬、歼灭。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兵器的碰撞声、垂死的哀嚎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这支部队最后的挽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曹仁、夏侯渊、乐进三人身边,已再无一名站着的部下。

他们三人背靠着背,站在堆积的尸骸中间,浑身浴血,甲胄破碎不堪,汗水、血水顺着脸颊流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喘息着,被层层叠叠、目光冰冷的敌军铁骑紧紧围在核心,真正成了插翅难逃的瓮中之鳖。

吕布策动赤兔马,上前几步,画戟缓缓扬起,戟刃直指三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曹仁!夏侯渊!乐进!尔等已是山穷水尽,穷途末路!还不速速下马受降?”

曹仁惨然一笑,脸上混杂的血污和汗水让他看起来格外狰狞,但那深陷的眼窝中,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横剑于颈,冰凉的剑锋紧贴着皮肤,嘶声道:“哼!只有断头将军,何来降将军?” 说罢,手臂便要用力。夏侯渊与乐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绝,也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准备随曹仁赴死,全忠义之名。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刹那!

一个清越、焦急,甚至带着哭腔的女声,穿透了战场肃杀的氛围和兵甲的摩擦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住手!全都住手!刀下留人——!”正是:

横刀欲殉孤臣节,忽闻赤鸾救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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