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云霓捧月”印记烙在雪白的纸笺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标志着“霓裳”不再是一个藏于深闺的幻梦，而是一个有了形魂、亟待破茧的商业实体。
订单既下，便如离弦之箭，再无回头路。一百个定制瓷盒的定金、通州货商那边初步打点的费用，再加上日常原料采购和人工开支，如同流水般花了出去。苏挽月抽屉里那原本就不甚丰厚的资本，迅速缩水。
小芸每次送钱出去，都觉得心尖儿颤。但看到小姐沉静如水的面容和那双笃定自信的眼眸，她又强行将那份恐慌压了下去。小姐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压力是最好的催化剂。苏挽月彻底摒弃了最后一丝闺阁小姐的优柔，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生产”与“规划”中。
汀兰水榭的小厨房成了绝对禁区，除小芸外，任何人不得靠近。苏挽月改进了工艺流程，将合成步骤分解得更加细致，尽可能减少对经验和状态的依赖，使得每一批面脂的品质波动降到最低。
小芸则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高速旋转起来。她不仅要负责与顾清风的联络、监督张寡妇的研磨质量、接收新到的原料，还要根据苏挽月的指令，开始尝试接触第三位人选——那位卖炊饼的刘大娘的儿媳，准备将过滤、分装等相对简单却耗时的步骤也逐步外包出去。
她学会了看人眼色，学会了讨价还价，学会了在错综复杂的市井关系中小心翼翼地穿行，寻找着安全可靠的缝隙。每一次成功压低价钱的采购，每一次顺利避开眼线的交接，都让她积累着宝贵的经验，眼神中的怯懦逐渐被一种干练和警惕所取代。
数日后，通州货商那边通过顾清风传来了第一批试供的珍珠粉样品，足足一斤。苏挽月亲自检验，其品质果然比回春堂的后巷货更加细腻洁白，腥气几近于无，完全符合她的要求。
“回复他们，品质合格。首批订货，就定十斤。”苏挽月果断下令。批量采购带来的价格优势显而易见，这笔投资必须花。
同时，窑匠老师傅那边也送来了第一批烧制好的五十个瓷盒。素雅的白瓷温润如玉，弧线流畅优美，盒盖顶部的“云霓捧月”标识清晰雅致，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感，与市面上所有花哨的胭脂盒都截然不同。
苏挽月拿起一个空盒，握在手中，大小重量恰到好处，手感极佳。她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昂贵的包装成本，值了。
原料与包装相继到位，大规模生产的最后障碍被扫清。
苏挽月立刻下令，将第三批制成的十五盒面脂，全部装入新瓷盒中。当那抽象的云月标识烙在光滑的瓷盖上时，原本就品质出众的面脂，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灵魂，身价倍增。
“小姐……这……这太漂亮了！”小芸看着眼前一字排开、宛如艺术品的十五个瓷盒，惊艳得说不出话来。她简直无法想象，这里面装的，和她之前揣着那个光秃秃白瓷盒去兜售的，是同一种东西。
“它的价值，本就该配得上这样的容器。”苏挽月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现在，它们是真正的‘霓裳’了。”
接下来，便是如何将这十五盒“精品”转化为急需的回笼资金。
再次零散地卖给胭脂铺子显然不明智，且无法体现其全新价值。苏挽月将目光投向了顾清风。
“小芸，你去见顾公子。将这新装的三盒‘霓裳’交予他。”她吩咐道，“告诉他，不必再去胭脂铺询价。让他想办法，透过他的同窗、文友或其他任何可靠渠道，直接将这三盒面脂，送入真正识货且出得起价钱的富家小姐或夫人手中。价格……暂定每盒十五两。”
十五两！小芸倒吸一口凉气。这几乎是之前价格的三倍！
“小姐，这……会不会太贵了？有人买吗？”
“我们要卖的，不仅是东西，更是独一无二的体验和身份感。”苏挽月眸光锐利，“玲珑阁顶级的‘玉容膏’不过十两，我们的品质、包装、独特性，远胜于它。十五两，是试探，也是定位。”
她需要知道，这个市场的顶端，究竟能承受怎样的价格。这决定了“霓裳”未来的利润空间和发展方向。
小芸似懂非懂，但坚决执行。她将三盒精心包裹的“霓裳”和小姐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了顾清风。
顾清风听到“十五两”的定价时，拿着瓷盒的手也微微抖了一下。但他仔细端详着那前所未见的雅致包装和盒盖上独特的标识，再联想到那日所见原料之精良，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信心——这东西，或许真值这个价。
他不再是那个只知死读书的迂腐秀才了。这一个月来的经历，让他真切地触摸到了银钱的力量和商业的脉搏。他小心地收好那三盒“霓裳”，大脑飞速运转，筛选着可能的人选。那位嫁入富商之家的远房表妹？那位素有才名、喜爱新奇物事的翰林家小姐？……
与此同时，苏挽月并未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让小芸将其余十二盒新装“霓裳”仔细收好，暂不出手。她在等待，等待顾清风那边的反馈，也等待一个更好的时机。
就在这紧锣密鼓的筹备中，府外的暗流似乎也变得湍急起来。
小芸几次出府，都隐约觉得似乎有人在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试过突然转身，试过钻进人多的小巷，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时而消失，时而又会出现，如同鬼魅，难以捉摸，却让人脊背发凉。
她将这份不安告诉了苏挽月。
苏挽月闻言，眼神沉静如水：“看来，有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无论是柳氏，还是那位可能察觉到什么的周家少爷，都不会放任她们太久。
“那我们……”
“按原计划进行。”苏挽月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动摇，“但要更加小心。从今日起，所有与外界的物料交接，改为三日一次，固定时辰，固定路线。你每次出门，务必绕行更复杂的路线，确认安全后再进行交接。”
她不能因为可能的危险就停滞不前。商业竞争，本就与风险相伴。唯有加快速度，壮大自身，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风暴中站稳脚跟。
压力之下，汀兰水榭仿佛一架悄然绷紧的弦，每一个部件都承受着张力，却也蓄积着力量。
张寡妇得到了更多的活儿和更高的工钱，研磨得越发卖力，沉默的感激化作更精细的粉末。顾清风为了那三盒价值四十五两银子的“重任”，绞尽脑汁，动用了一切可能的人情关系网，小心翼翼地推销着他从未接触过的“奢侈品”。
小芸在一次次提心吊胆的出行中，磨练出了更强的反跟踪意识和应变能力。
而苏挽月，则在掌控全局的同时，开始着手起草一份更详尽的“发展规划”，包括未来可能推出的新品（如口脂、眉黛）、更隐蔽的生产组织方式、以及……更长远的销售网络构想。
夜深人静时，她会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漆黑的湖面。
怀中的那枚“云霓捧月”铜印冰凉而坚硬。
十五两一盒的“霓裳”，能否敲开那扇通往富贵与危险并存的大门？
暗处的眼睛，何时会显露出狰狞的面目？
顾清风这条线，能否真正为她所用？
一切都是未知。
但她能感觉到，那股由她亲手释放出的力量，正在黑暗中缓慢而坚定地凝聚、生长。
微光虽弱，已渐成炬。
黑夜虽沉，正蓄力待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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