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长发，面容熟悉，那双睁开的眼却漆黑如渊，声音如万魂齐诵：“你……来迟了。”
张小凡身形一震，掌中玄火鉴骤然冷却，仿佛被那话音抽去最后一丝热力。合欢铃裂纹蔓延，青光几近熄灭，仅余一线微芒，在掌心微微抽搐，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
陆雪琪未动，天琊剑横于身前，剑锋映出那玉棺虚影的轮廓。她目光冷峻，却未出言，只将左手轻轻覆上张小凡持铃之手。寒意渗入，却不散，反如冰泉灌顶，令他识海一清。
“它在说谎。”她低声道。
张小凡闭目，喉结滚动。他知那不是碧瑶——碧瑶不会用这般无机质的语调，不会以万魂之音压人心神。可那形貌，那衣饰，分明是她。哪怕只是幻影，也足以撕开旧伤。
“不是说谎。”他声音沙哑，“是宣告。魂祭已成，门已开启，她……已被送入深处。”
“那便追到底。”陆雪琪收回手，剑尖轻点地面，“你若停下，才是真迟了。”
他睁眼，望她一眼，未语。却将玄火鉴贴于胸口，以精血温养。掌心血痕未干，又添新裂，血珠渗入鉴身，赤光微闪，如风中残烛。
合欢铃在他另一手中轻颤，裂纹深处，忽有一缕极淡青光渗出，细若游丝，几乎不可见。陆雪琪察觉，立即将天琊剑尖轻触铃身裂口，剑心之力缓缓注入。
“别散。”她低语，似对铃，亦似对那残存魂意。
青光微颤，竟未断。玄火鉴亦随之轻震，赤光微应。两光交汇，如丝线牵连，在虚空中凝成一线，细而坚定，直指迷雾深处。
张小凡凝视那光丝，心头一紧。
“它在指路。”
“不是它。”陆雪琪盯着那光，“是她。哪怕只剩一缕残意，她也在回应你。”
他未答，只将两器并拢，置于胸前。魂感沉入，与那微光相连。刹那间，识海中浮现出一条模糊路径——非目见，非神感，而是心之所向，如暗夜孤灯，遥遥可辨。
“走。”他说。
陆雪琪点头，天琊归鞘，却未放松戒备。两人并肩而行，循那微光前行。迷雾翻涌，空间扭曲，每踏一步，脚下地面似有回弹，如陷泥沼。前行十步，回首竟仍在原地。
“空间循环。”陆雪琪冷声道，“它在困我们。”
张小凡将噬魂棒横于身前，魔气外放，试探前方。黑雾遇魔气，竟如活物般退避三尺，露出一道极细的裂隙——那是空间断层。
“有路。”他低语，“但极窄。”
陆雪琪执剑于后，剑光护背：“你前，我后。别回头。”
他点头，迈步踏入裂隙。身体如被挤压，五脏移位，耳中嗡鸣不止。刚踏出，身后裂隙已闭，迷雾再度合拢。再前行十步，异状又现——地面如镜面倒映，头顶竟成脚下，方向全失。
“它在乱序。”陆雪琪咬牙，“别信眼见。”
张小凡闭目，只循胸前微光指引。他默念平儿之名，念大竹峰檐角风铃，念陆雪琪煮茶时袅袅升起的水雾。人间烟火，点滴入心，如火种不熄。
“心火不灭，路便不绝。”他低语。
陆雪琪亦闭目，回想初遇那夜，竹林月色，剑光如练。她以剑心通明，反照本我，识海清明如镜。
两人再行，每十步，张小凡便以玄火鉴点地，留下一道佛印。佛光微闪，如灯标立于迷途。迷雾虽浓，却无法抹去那点点印记。
前行不知几许，胸前微光忽而闪烁，几欲断绝。
“快撑不住了。”陆雪琪察觉，指尖一划，血珠滴落合欢铃裂纹。精血入铃，青光微振，再度与玄火鉴赤光相接。
张小凡亦以佛印封住右臂赤纹，强行压下体内躁动魔气，将最后佛力注入玄火鉴。赤光微盛，两光再度交融，射向前方虚空。
迷雾被撕开一道缝隙。
一座巨石之座轮廓浮现，黑石如骨，层层堆叠，高不可测。座顶悬浮一环幽光，似有无形王冠虚影，流转不定。那股威压，阴冷而浩大，与碧瑶魂力残迹隐隐相合，却又更为古老、更为暴戾。
“是那里。”张小凡声音低沉，“修罗王座。”
陆雪琪凝视那轮廓，眉心微蹙：“可那气息……不止是她。”
“不是她。”张小凡握紧噬魂棒，“是她被送去的地方。是那东西……借她的魂，苏醒。”
他向前一步，脚下佛印忽灭，迷雾翻涌，空间再度扭曲。那微光细线剧烈震颤，似风中残烛，随时将熄。
“再近一步，它便断了。”陆雪琪沉声道。
张小凡未退，反将玄火鉴紧贴胸口，以心火催动：“它若断，我们便用命去探。”
陆雪琪默然，忽而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寒如冰，稳如山。
“那就一起。”
两人并肩，再踏一步。空间如玻璃裂开，又迅速愈合。微光忽明忽暗，却未断。他们继续前行，每一步都如踏刀锋，识海震荡，体内真元几近枯竭。
终于，距那石座轮廓不足百丈。
前方空间极度不稳，黑雾如潮水般退去，又猛然扑来。那微光细线在胸前剧烈震颤，合欢铃裂纹中青光忽闪，玄火鉴赤光亦明灭不定。
“最后一次。”陆雪琪低声道，“若再断，便再无指引。”
张小凡闭目，以佛印镇守心神，强行催动最后一丝佛火。陆雪琪割破指尖，血落合欢铃，精血为引，魂力为媒。
两光再度交融，射入前方虚空。
迷雾被撕开一道狭长缝隙——
石座全貌初现。黑石如骨，刻满古老符文，座底缠绕无数锁链虚影，深入地底。座顶幽光环中，悬浮一物，形如残破玉佩，却散发出与碧瑶魂力同源的气息。
那玉佩，正是合欢铃本体碎片之一。
“她的魂……被锁在那里。”张小凡声音沙哑。
陆雪琪盯着那玉佩，忽然道：“它在动。”
张小凡凝神望去——那玉佩竟在缓缓旋转，似有无形之力牵引，正将残魂一丝丝抽出，汇入幽光环中。
“他们在炼化她。”他双目赤红，“用她的魂，滋养那东西。”
“那就毁了它。”陆雪琪天琊出鞘，剑光暴涨。
张小凡抬手拦下：“太远。我们连靠近都难。”
“可我们已找到路。”她目光如刃，“只要知道她在哪，便有救。”
他望着那石座，胸中翻涌。十年执念，万里追寻，碧瑶始终如影随形。可如今，她不在玉棺，不在人间，而在幽冥最深处，被炼为祭品。
他握紧噬魂棒，指节发白。
“这一世，我不再欠你什么。”他低语，“可你若真要走，也别让我连救你的机会都没有。”
陆雪琪未语，只将天琊剑横于身前，剑光映出他侧脸。她知他心中所想——若碧瑶真死，他亦不愿独活。可她不能让他沉沦。
“你若死，平儿怎么办？”她冷声问。
他一震。
“大竹峰的灯，还能等几年？”
他低头，见玄火鉴赤光微弱，合欢铃青光几近熄灭。两器残力，已至极限。
“再试一次。”他说。
陆雪琪点头，再度以剑心之力注入合欢铃。张小凡以精血催动玄火鉴。两光交织，再度射向前方。
迷雾被撕开更宽缝隙——
石座之上，幽光环中，那玉佩忽然停止旋转。一道极淡的青色虚影，自玉佩中浮现，模糊不清，却朝他们所在方向，缓缓抬手。
似在招引。
似在告别。
张小凡心头剧震，几乎失声。
那虚影只存一瞬，便被幽光吞没。玉佩再度旋转，魂力继续被抽离。
“她看见我们了。”陆雪琪声音微颤。
张小凡死死盯着那石座，眼中戾气翻涌，佛力却强行压下。他知，若此刻魔性失控，前功尽弃。
“我们得进去。”他低声道，“哪怕只剩一口气。”
陆雪琪收剑，与他并肩而立。
“那就进去。”
两人迈步，正欲前行——
胸前微光骤然一颤，合欢铃裂纹中青光断绝，玄火鉴赤光亦熄。指引彻底消失。
迷雾合拢，空间扭曲，前方石座轮廓再度隐没。
张小凡站在原地，掌中两器冰冷如死物。
陆雪琪握紧他的手，声音低而冷：“路断了，人还在。”
他缓缓抬头，望向那片迷雾深处。
“那就用脚，一步步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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