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之野,极北寒渊,终年积雪不化。
谷底深处,一间破败的石屋嵌在冰崖之下,寒风卷着雪沫子,从四处漏风的窗棂钻进来,打着旋儿掠过屋中蜷缩的身影。
沈清寒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旧袍,袍角磨出了毛边,露出的手腕细瘦如柴,肤色是常年不见天日的苍白,唯有腕间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在雪光映照下泛着狰狞的淡粉色。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细碎的雪粒,像濒死蝴蝶的残翅,轻轻颤动着。身下铺着的干草早已朽坏,混着冰雪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骨髓,可他只是微微蹙眉,一声不吭。
三年前,他还是昆仑仙宗最耀眼的弟子,剑心澄澈,修为精深,是宗门内定的下任宗主。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从云端跌入泥沼——被最信任的师兄构陷,盗走宗门至宝“镇元珠”,污他勾结魔族,残害同门。师尊震怒,废去他全身修为,打断他的灵脉,将他逐出师门,扔入这寒渊之中,任其自生自灭。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成了人人唾弃的废人,困在这冰封之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寒风裹挟着更大的雪粒涌了进来,瞬间吹散了屋中微弱的暖意。沈清寒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抬眼望去,只见风雪之中,一道绯红色的身影立在门口,像一团跳跃的烈火,骤然划破了这天地间单调的灰白。
那女子身着一袭绯色罗裙,裙裾上用银线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样,走动时,银线流光溢彩,仿佛有细碎的星辰在裙摆间坠落。外罩一件月白色的轻纱广袖,轻纱上晕染着淡淡的粉紫云纹,风一吹,广袖翻飞,如云似霞,与她身后的皑皑白雪形成了极致的反差。她的发间束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翠羽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斑斓的光影。
沈清寒的目光微微一滞。他从未见过如此明艳夺目的女子,也从未见过如此绚烂多彩的衣饰。在这寒渊之中,万物死寂,唯有黑白二色,她的出现,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繁花盛宴,撞得他有些失神。
女子缓步走了进来,风雪被她周身淡淡的灵力隔绝在外,石屋内的寒气似乎都消散了几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干草上的沈清寒,眉眼弯弯,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你就是沈清寒?”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山涧流淌的清泉,带着几分娇俏,却又不失沉稳。
沈清寒收回目光,垂下眼睑,语气淡漠如冰:“废人一个,不值得姑娘费心。”他早已心如死灰,对世间一切都不再抱有期待,更不相信这荒无人烟的寒渊之中,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位衣着华贵的女子,对他并无恶意。
女子却不在意他的冷淡,径直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混杂着雪的清冽,格外好闻。“我叫苏绾绾。”她自我介绍道,伸手想去触碰他腕间的疤痕,却被沈清寒猛地避开。
“姑娘请自重。”沈清寒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警惕,“寒渊凶险,姑娘还是早日离开为好。”他认定,这女子接近他,定是别有用心。或许是受了昆仑仙宗的指使,来羞辱他;或许是觊觎他身上仅剩的什么东西;又或许,是想从他口中套取昆仑仙宗的秘密。经历过那样的背叛,他再也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苏绾绾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不变,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我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厚厚的狐裘大衣,毛色雪白,质地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地方太冷了,你穿着这个吧。”
她将狐裘递到沈清寒面前,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沈清寒看着那件狐裘,又看了看苏绾绾身上华丽的衣饰,心中的警惕更甚。“不必了。”他冷冷道,“我不配。”
苏绾绾却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将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狐裘的暖意瞬间包裹了他,驱散了些许刺骨的寒冷。“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她笑着说,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食盒,打开,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饭菜,有软糯的白粥,香喷喷的烤肉,还有几样精致的小菜。“你肯定饿了,快吃点吧。”
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石屋中,沈清寒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如此温热可口的饭菜了,平日里,他只能靠采摘一些耐寒的野菜,或者捕捉几只雪鼠勉强果腹。
可他还是强忍着饥饿,摇了摇头:“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无功不受禄,还请姑娘收回。”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女子如此费心讨好他,背后定然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苏绾绾见状,也不勉强,只是将食盒放在他身边的地上。“饭菜我放在这儿了,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雪粒,“我就在这附近落脚,以后会常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走出了石屋,绯红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沈清寒看着身边温热的食盒,又看了看身上那件温暖的狐裘,眼神复杂。他抬手,指尖触碰到狐裘柔软的皮毛,心中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只是这暖意很快就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
苏绾绾……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一片冰冷。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我都不会让你得逞。
自那以后,苏绾绾果然每日都会来石屋看望沈清寒。
她的衣饰总是那般色彩斑斓,变幻无穷。今日是一身鹅黄绣玉兰花的襦裙,外罩天青色纱衫,清新雅致;明日又换成了桃红色的宫装,裙摆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华贵明艳;有时是翠绿色的罗裙,衬得她肌肤胜雪;有时又是藕荷色的长裙,温婉可人。每一天,她都像一道流动的风景线,为这单调的寒渊带来了别样的生机与色彩。
她从不提及沈清寒的过去,也从不追问他关于昆仑仙宗的事情,只是每日为他带来温热的饭菜,帮他打理破败的石屋,偶尔会陪他说说话,讲一些外界的奇闻异事。
沈清寒起初对她极为冷淡,总是沉默寡言,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可苏绾绾却毫不在意,依旧每日准时出现,笑容明媚,语气温柔。
“沈清寒,你看我今天带了什么?”这日,苏绾绾兴冲冲地走进石屋,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她今日穿了一身水绿色的罗裙,裙裾上绣着细碎的桃花,腰间系着一条粉色的丝带,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动人。
沈清寒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听到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木盒上,没有说话。
苏绾绾走到他面前,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簪,簪头雕刻着一朵盛放的白梅,梅枝上还点缀着几颗细小的珍珠。“这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暖玉簪’,戴在身上可以驱寒。”她拿起玉簪,想为他插在发间。
沈清寒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手,语气依旧冷淡:“不必了,我一个废人,用不着这些东西。”
“怎么用不着?”苏绾绾不依不饶,“这寒渊寒气重,你灵脉受损,身子本就不好,戴着它对你有好处。”她不由分说,将玉簪插在了沈清寒的发髻上。
暖玉的温润触感透过发丝传来,一股淡淡的暖意缓缓渗入头皮,顺着经脉蔓延开来,让沈清寒紧绷的身体微微一松。他不得不承认,苏绾绾带来的东西,确实都对他有益。
可这份益处,却让他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他想不通,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为何要如此耗费心力地对待他一个声名狼藉的废人。她的衣饰华贵,出手阔绰,显然身份不凡,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留在这苦寒之地,照料他这个无用之人?
一定有目的,她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沈清寒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提醒自己不要被她的温柔表象所迷惑。
这日,苏绾绾带来了一壶桃花酿,还有几样精致的糕点。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流转的星云图案,远远望去,仿佛将一片星空穿在了身上。
“今日天气不错,我们喝几杯吧?”苏绾绾笑着将酒壶放在石桌上,倒了两杯酒。桃花酿的香气醇厚,带着淡淡的花香,诱人至极。
沈清寒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液,沉默了片刻,终是端起了酒杯。这些日子以来,苏绾绾的陪伴,像一缕微光,一点点照亮了他灰暗的世界。他嘴上虽然依旧冷淡,可心中的坚冰,却在不知不觉中融化了一角。
他不得不承认,他开始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每日看到她色彩斑斓的身影,习惯了她温柔的话语和温热的饭菜。甚至,在她没有准时出现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感到不安。
可这份习惯,却让他更加惶恐。他害怕自己会再次相信别人,害怕自己会再次受到伤害。
“苏姑娘,”沈清寒抿了一口酒,开口道,语气带着几分试探,“你到底为何要留在这寒渊,照料我这个废人?”
苏绾绾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又被笑容掩盖:“哪有什么原因?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想帮你一把罢了。”
“是吗?”沈清寒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姑娘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苏绾绾避开他的目光,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语气有些不自然:“或许……或许是缘分吧。”
缘分?沈清寒心中冷笑。他早已不信什么缘分。在他看来,这世间所有的相遇,若非偶然,便是刻意。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喝着酒。桃花酿的滋味很好,入口甘甜,回味悠长,可他却品出了一丝苦涩。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饮酒的瞬间,苏绾绾偷偷看了他一眼,眼底满是挣扎与愧疚。
其实,她来到寒渊,确实是带着目的的。她的家族世代守护着一件秘宝,而那件秘宝的解封,需要昆仑仙宗的“镇元珠”作为引。三年前,镇元珠被盗,下落不明。她多方打探,才得知沈清寒被诬陷盗取镇元珠,被逐入寒渊。她猜测,沈清寒或许知道镇元珠的下落,所以才特意来到寒渊,接近他,想从他口中套取镇元珠的消息。
可相处的日子久了,她却发现,沈清寒并非传闻中那般阴险狡诈,相反,他清冷孤傲,内心却有着不为人知的柔软与坚韧。他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却从未放弃过生的希望,每日都会强撑着身体,运转残存的灵力,试图修复受损的灵脉。
不知不觉中,她的心,竟被这个满身伤痕的男子深深吸引。她开始心疼他的遭遇,敬佩他的隐忍,更在意他的喜怒哀乐。她不再仅仅是为了镇元珠而来,她开始真心实意地想照顾他,想为他驱散心中的阴霾。
只是,这个秘密,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害怕,一旦她说出真相,沈清寒会彻底厌恶她,会将她拒之门外。
酒过三巡,沈清寒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他的酒量本就不好,加上身子虚弱,几杯酒下肚,便有些微醺了。
他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苏绾绾,看着她身上绚烂的衣饰,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愫。或许,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早地动了心。只是这份心动,被他深深埋藏在心底,被警惕与自卑层层包裹。
他不敢承认,也不愿承认。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样明媚耀眼的女子。
风雪依旧在屋外呼啸,石屋内却暖意融融。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夹杂着女子温柔的笑语,在这寂静的寒渊之中,悄然回荡。只是这份温馨之下,却隐藏着各自的心事与挣扎。
寒渊的日子,在苏绾绾的陪伴下,似乎不再那么难熬。
沈清寒的身体渐渐有了起色,虽然灵脉依旧受损,修为无法恢复,但至少不再像从前那般虚弱不堪。他开始愿意和苏绾绾多说几句话,偶尔也会露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很淡,却足以让苏绾绾欣喜不已。
这日,苏绾绾带来了一套新的衣袍。那是一件月白色的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流云纹,领口和袖口点缀着淡蓝色的滚边,素雅又不失华贵。“我看你一直穿着那件旧袍,给你做了套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沈清寒看着那套崭新的衣袍,心中一暖。他接过衣袍,指尖触碰到锦缎光滑的质地,有些犹豫:“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只要你喜欢就好。”苏绾绾笑着说,眼神中满是期待。
沈清寒没有再拒绝,转身走进内室,换上了新的衣袍。当他再次走出来时,苏绾绾眼前一亮。月白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血色,眉眼间的清冷孤傲依旧,却又多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质。
“真好看。”苏绾绾由衷地赞叹道。
沈清寒的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石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几道黑影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脸上带着狰狞的面具。
“苏绾绾,我们找你好久了!”黑衣男子的声音沙哑难听,“快把镇元珠交出来!”
苏绾绾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挡在沈清寒身前,周身灵力涌动,绯色的罗裙无风自动,裙摆上的银线流光溢彩,瞬间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剑气,直指黑衣男子。“你们是何人?”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一直在找镇元珠。”黑衣男子冷笑一声,“沈清寒,当年你盗走镇元珠,藏在了哪里?快交出来!”
沈清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猛地抬头,看向苏绾绾,眼神中满是震惊与失望。原来,他们真的是为了镇元珠而来。原来,苏绾绾接近他,果然是有目的的。
苏绾绾感受到沈清寒的目光,心中一痛,急忙解释道:“清寒,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了。”沈清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语气却异常冰冷,“我早该想到,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对我好。镇元珠不在我身上,你们要找,就去找真正盗走它的人!”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男子冷哼一声,挥手示意手下动手,“给我上!把他们抓起来,严刑逼供!”
几道黑影立刻扑了上来,手中的武器泛着寒光。苏绾绾眼神一厉,广袖翻飞,剑气纵横,与黑影们缠斗起来。她的修为不低,可对方人多势众,且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一时间竟难以脱身。
沈清寒看着苏绾绾在风雪中奋力厮杀,看着她绯红色的身影一次次被黑影击中,心中像被刀割一般疼痛。他想上前帮忙,可他一身修为尽废,灵脉受损,连自保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伤。
“清寒,你快走!”苏绾绾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对着沈清寒大喊,“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沈清寒没有动,他死死地盯着苏绾绾,眼底满是痛苦与挣扎。他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无法保护她。他更恨自己,刚才竟然怀疑她,竟然对她说出那样冰冷的话。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绕过苏绾绾,举刀朝着沈清寒砍来。苏绾绾瞳孔骤缩,惊呼一声:“小心!”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挡在沈清寒身前。
“噗嗤”一声,利刃刺入了苏绾绾的肩膀,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绯色的罗裙,像一朵绽放的红梅,凄美而绚烂。
“绾绾!”沈清寒目眦欲裂,伸手抱住倒下来的苏绾绾,声音嘶哑,“你怎么样?”
苏绾绾忍着剧痛,抬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我没事……清寒,对不起……”
黑衣男子见状,再次挥刀砍来:“既然她护着你,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瞬间将黑衣男子击飞出去。紧接着,几道身影掠了进来,皆是昆仑仙宗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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