岔路口的告别简单而迅速。赵天佑的商队向南，白芷带着狗娃向北，苏嫣然和陆轻尘并肩向东。最后，只剩下铁心，和他那辆吱呀作响的木轮椅，还停在废弃驿站的屋檐下。
深秋的风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掠过空旷的场地，更添几分萧索。铁心坐在轮椅上，厚重的旧毯子盖着膝盖，但依旧掩不住他身形透出的虚弱。他脸色苍白，嘴唇缺乏血色，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望着同伴们离去的方向，直到尘土落定，人影消失。
赵天佑临走前，曾郑重邀请铁心同去西南。“铁心大哥，”他言辞恳切，“蓉州城需要重建，那里的工坊、矿场，都需要您这样的大家来坐镇指点。西南僻静，也适合您养伤。四海商行，永远有您的位置。”
铁心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沙哑：“不了。我这点本事，是杀人的本事，不是建城的本事。”他看了一眼自己无法用力的左肩，语气平淡，“这副残躯，也扛不起更多东西了。西南……是你们年轻人的天地。”
白芷也劝过他，希望他能跟着自己北上，边关虽苦，但她可以就近照料他的伤势。铁心也只是摇头：“白大夫，你的路是救人的路，不该被我这个废人拖累。狗娃还小，需要你多照看。”
他甚至没有回应苏嫣然和陆轻尘投来的、带着询问和担忧的目光。他只是对他们微微颔首，那意思很清楚：你们的路，你们自己走。
众人明白，铁心去意已决。他就像一座经历了太多风雨的山，如今只想静静地待在一处，不再移动。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白芷推着铁心的轮椅，沿着一条几乎被荒草淹没的小径，缓缓前行。这条路，通往他们曾经短暂停留过、抵御过追兵的那个荒废村落。那里几乎与世隔绝，只有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屋和一口尚未完全干涸的老井。
路上，铁心一直很沉默。直到能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时，他才极轻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给白芷听：“墨言……最后留给我的信，说他想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安静过日子。”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荒村背后绵延的、在秋色中显得有些寂寥的远山，“这里……勉强算有山。水差了点，但井还在。”
白芷推着轮椅的手紧了紧，心中了然。铁心选择回到这里，不是为了隐居，而是为了陪伴。陪伴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兄弟，守着这份最后的念想。
村子比离开时更加破败，但总算还有一间土屋勉强能遮风挡雨。白芷仔细打扫了屋子，铺上干净的干草，将铁心安顿好。她拿出银针，最后一次为他施针逼毒，又换上了新的草药。
一切收拾妥当，离别的时候也到了。白芷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本用油纸仔细包裹、边角已经磨损的手抄册子，郑重地放在铁心还能活动的右手中。
“铁心大哥，”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这是我根据你的伤势，重新整理的医案和药方。上面写了每种药的用法、用量，还有针灸的穴位图。你……一定要按时用药，千万不能断。”
她顿了顿，看着铁心灰败的脸色和肩头厚厚的绷带，眼圈微红，但努力保持着平静：“我会继续研究解‘血金丹’余毒的法子。等有了眉目，或者……等狗娃再长大些，能独自看诊了，我就回来看你。”
铁心握着那本还带着白芷体温的册子，册子不厚，却感觉沉甸甸的。他没有说谢谢，也没有道别，只是抬起眼，看向白芷，然后沉默地、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这一个点头，包含了所有的承诺和无需言说的情谊。
白芷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简陋的土屋和屋中沉默如山的身影，转身拉起狗娃的手，走出了村子。她没有回头，怕一回头，就忍不住落下泪来。
土屋里，铁心独自坐在轮椅上，窗外是荒芜的田野和寂寥的远山。他慢慢翻开那本医案，看着上面清秀工整的字迹和细致的图解，看了很久。然后，他合上册子，握紧，目光投向窗外，不知是在看山，还是在看更远的地方。
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带来呜咽般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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