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非人的嚎叫声，如同跗骨之蛆，在他们身后追逐了很久，才渐渐被风声和距离吞噬。直到完全听不见任何异响，队伍才敢稍微放慢脚步，但每个人依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生怕那些恐怖的“东西”从黑暗中再次扑出来。
他们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岩缝，确认四周安全后，才敢停下来喘息。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压抑不住的、细微的颤抖。那两头瘦驴也累得够呛，耷拉着脑袋，浑身汗湿。
铁心安排墨言在较高处警戒，自己则仔细检查了周围环境，确认没有危险痕迹，脸色才稍稍缓和，但眉头始终紧锁。陆轻尘帮着安抚受惊的驴子，动作也有些心不在焉。
而受到冲击最大的，无疑是赵天佑。
他一停下，就立刻冲到一边，扶着岩石，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他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酸水和胆汁，但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干呕，仿佛要将那份可怕的记忆和恶心感从身体里彻底驱逐出去。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被冷汗湿透，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白芷的情况稍好，但脸色也十分难看。她强压下胃里的翻腾，先检查了被吓坏的狗娃。孩子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全是惊恐，紧紧缩在她怀里，一声不吭。白芷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那首安抚的歌谣，声音却有些发颤。
然后，她走到赵天佑身边，递过水囊：“漱漱口吧，会好受点。”
赵天佑颤抖着手接过水囊，胡乱漱了漱口，又猛地干呕了几下，才虚弱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身体不住地发抖。
夜晚降临，他们不敢生大火，只燃了一小堆篝火，用来驱散寒意和黑暗带来的恐惧。气氛异常凝重，往日的沉默是疲惫，而此刻的沉默，却充满了窒息般的后怕和恶心。
简单吃了点干粮，但每个人都食不下咽，尤其是赵天佑，看到食物就想起那块黑乎乎的东西，又是一阵反胃。
安排守夜时，铁心特意将赵天佑排在最后，让他多休息。但大家都知道，他今晚恐怕很难入睡。
果然，夜深人静后，赵天佑虽然裹着薄毯蜷缩着，却根本无法入眠。他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块带着毛发的干肉，就是那个匪徒疯狂的眼神，就是那非人的嚎叫……它们在脑海中交织，变成最恐怖的噩梦。
他猛地坐起，冷汗淋漓，呼吸急促。环顾四周，铁心和墨言在守夜，陆轻尘似乎睡着了，但眉头紧锁。白芷则轻轻拍着在她身边蜷缩成一团、似乎也在做噩梦的狗娃。
篝火的光芒微弱地跳跃着，映照着每个人脸上不安的阴影。
赵天佑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被抛入了冰冷的深渊。曾经的锦衣玉食、呼奴唤婢，仿佛是一场遥远而不真实的梦。眼前的饥饿、恐惧、死亡，以及那突破人性底线的疯狂，才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世界的崩塌和自身的渺小。这种冲击，远比被官兵追捕、被父亲责骂、甚至失去家产来得更猛烈、更彻底。它摧毁了他对“人”最基本的认知。
他怔怔地坐了很久，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白芷身上。在跳动的火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澈，带着一种坚韧的平静。她正在用湿布轻轻擦拭狗娃额头的冷汗，动作轻柔而专注。
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赵天佑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白芷身边。
白芷察觉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他，微微一愣，轻声道：“赵公子？还没睡？”
赵天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用极其微弱、带着无法抑制颤抖的声音，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脑海里、几乎要将他逼疯的问题：
“白……白姑娘……”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砂纸磨过，“人……人真的……可以变成……变成那样吗？”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芷，里面充满了巨大的困惑、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寻求答案的渴望。他需要一个人，一个他潜意识里认为清醒、冷静且善良的人，来告诉他，那一切不是真的，或者……为什么？
白芷被他眼中的痛苦和迷茫震住了。她沉默了片刻，没有立刻回答。火光在她眼中闪烁，映出一种复杂而悲悯的神色。
她看了一眼怀中熟睡却依旧不安的狗娃，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同样被吓坏了的、曾经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
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很轻，却像投入黑暗湖面的石子：
“饥饿……和绝望……能让人变成任何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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