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西头的老油坊最近总在子夜传出“咯吱”声,像有人踩着朽木楼梯往上爬。油坊老板早几年走了,只留个傻儿子守着,那孩子说话结巴,见人就指后院的老槐树,说“纸、纸人在、在搬东西”。
我去时正赶上一场秋雨,油坊的木门被淋得发胀,推开门一股桐油味混着霉味涌出来,呛得人直皱眉。傻儿子蹲在门槛上,手里攥着把断了齿的木梳,见我来突然蹦起来,指着后院:“叔、叔你看,槐树上、上挂着白、白衣服,像、像我娘的裙子”。
后院的老槐树得两人合抱,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树皮上缠着圈圈褪色的红绳,绳结处挂着些纸剪的小人,风吹过“哗啦”作响,真像有人在扯衣角。树下停着口薄皮棺材,不是木头的,是用草纸糊的,棺身糊着层桐油,硬挺挺的,棺盖缝里塞着些干枯的柏叶。
“前、前儿个夜里,我听见树、树上有人笑,”傻儿子往我身后躲了躲,“纸人、纸人从棺材里钻、钻出来,排着队往树上爬,脚、脚不沾地,梳、梳着我娘的木梳”。他举起手里的断齿木梳,梳齿间缠着几根灰白的头发,看着像女人的。
我绕着纸棺转了圈,发现棺底浸在积水里,泡出些深色的印子,像有人躺过的轮廓。伸手敲了敲棺身,“咚咚”响,竟是空的。刚要开口,槐树上的纸人突然“啪嗒”掉下来一个,落在棺材上,纸脸对着我,眼睛是用朱砂点的,竟透着股邪气。
“这油坊以前是花轿铺,”住在隔壁的老裁缝探出头,手里还捏着针线,“三十年前老板娘跑了,老板就把她的衣裳、嫁妆全封在阁楼,后来阁楼走水,烧得只剩个空架子。听说那老板娘最宝贝套银饰,下葬时非要戴着,结果出殡那天抬棺的人说,棺材轻得像团棉絮”。
话音刚落,纸棺突然晃了晃,棺盖“吱呀”开了条缝,露出里面铺着的蓝布,布上绣着鸳鸯,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初学刺绣的人绣的。傻儿子突然喊:“是、是我娘的布!她、她绣了半、半年才成”。
夜里子时,槐树上的纸人真的动了。它们顺着树干滑下来,一个个钻进纸棺,棺材竟慢慢沉进泥里,露出底下的石板,石板上刻着“张氏”二字。纸人从泥里拽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没有银饰,只有堆碎玻璃,反射着月光,像星星落在里面。
“是、是镜子!”傻儿子突然不结巴了,“我娘、我娘有面银镜,摔、摔碎了,老板就、就把碎片收在匣子里”。
纸人捧着木匣往阁楼飘,阁楼的楼梯早烧没了,它们竟踩着空气往上走,纸衣扫过墙面,留下道道光痕。我跟上去,看见阁楼梁上悬着件红嫁衣,衣角滴着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嫁衣领口别着枚银簪,簪头刻着“婉”字——正是老板娘的名字。
纸人把木匣放在嫁衣旁,突然集体转身,纸脸对着我,朱砂眼像在催促。我拿起银簪,刚碰到碎片,碎片突然拼成镜子的形状,映出个穿嫁衣的女人,正对着镜子哭,眼泪落在镜面上,晕开片水渍,水里浮着个男人的影子,举着把火折子,往嫁衣上凑。
“原来老板放的是假火,”老裁缝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叹了口气,“他舍不得烧真嫁妆,找了堆旧衣裳凑数,真的早被老板娘带走了。她哪是跑了,是被人贩子拐走的,临终前托人带信,说银饰埋在槐树下,让儿子长大了娶媳妇用”。
纸人突然集体鞠躬,化成纸灰飘进木匣。傻儿子捡起片灰,突然笑了:“我、我知道银饰在哪了”。他跑到槐树根下,挖出个陶罐,里面的银饰氧化得发黑,却仍能看出精巧的花纹。
第二天,傻儿子把银饰擦得锃亮,挂在纸棺里重新埋好。下葬时没请人抬棺,纸棺自己顺着积水漂到河边,慢慢沉了下去,像艘小小的船。老裁缝说,昨夜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影子从油坊走出来,手里捧着面镜子,走一步回头笑一下,笑得像朵刚开的桃花。
油坊的“咯吱”声再也没响起过,只是每逢雨天,槐树上会多出几个新的纸人,傻儿子说那是“娘、娘派来的,看、看我过得好不好”。他不再结巴了,每天坐在门槛上擦银饰,阳光落在上面,晃得人眼睛发亮,像三十年前那个没来得及戴上银饰的新娘,终于把光留在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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