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旧货摊淘到那面铜镜时,镜面蒙着层绿锈,像敷了层青苔。摊主说这是从拆迁的老澡堂墙里挖出来的,背面刻着“浴兰汤兮沐芳”,是面汉代的沐浴镜。我用软布擦去锈迹,镜面突然映出个人影——不是我的脸,是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往澡堂的池子里倒草药,蒸汽腾腾的,看不清眉眼。
“这镜里有人。”你凑过来看,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被烫得缩回手,“好烫!像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似的。”话音未落,镜面里的汉子突然转身,露出张溃烂的脸,皮肤像被沸水烫过,翻卷着露出红肉,他张开嘴,嘴里淌出的不是唾沫,是冒着泡的热水,在镜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澡堂的老掌柜恰好路过,看见铜镜突然哆嗦起来:“这是‘汤神镜’!早年间澡堂供奉的,说能照出泡澡人的‘邪祟’。三十年前澡堂着过场大火,烧死死了七个搓澡师傅,之后这镜子就不见了,没想到埋在墙里了。”
镜面里的水洼越积越多,慢慢漫出镜面,在地上聚成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浮出些木盆、皂角、搓澡巾,都是老澡堂的物件,其中个木盆上刻着个“周”字,正是当年烧死的周师傅的标记。
“他们在找东西。”你指着池塘里的倒影,镜中汉子正用搓澡巾抽打水面,水花溅在镜面上,凝成些模糊的字:“池底……堵……”后面的字被蒸汽糊住,看不真切。
我突然想起老澡堂的布局——男池底下有个排水暗渠,当年为了防止堵塞,特意装了个铜制的格栅。难道是格栅堵了?可这和大火有什么关系?
夜里,铜镜突然自己亮起来,照得满室皆白。镜面里的汉子正在凿池底,暗渠的格栅上缠着团黑糊糊的东西,像团头发,又像团烂棉絮,越缠越紧,把排水口堵得严严实实。汉子急得用撬棍去捅,那东西突然炸开,喷出股黑烟,镜外的我们闻到股刺鼻的煤油味,和三十年前那场大火的残留物气味一模一样。
“是煤油棉!”老掌柜突然喊道,“当年澡堂用煤油取暖,有个学徒不小心把煤油洒在了棉絮上,扔进了暗渠——没想到格栅堵了,棉絮越积越多,最后被炉火把整个池子都点着了!”
镜面里的火突然窜起来,汉子们惨叫着往池外跑,可门像被焊死了似的,怎么也打不开。有个年轻师傅爬上窗户,却被外面的铁条拦住,他在镜面上抓出几道血痕,正是我白天擦锈时看见的划痕——原来那些不是锈迹,是他的指甲抠出来的血印。
“他们不是被烧死的,是被关在里面活活熏死的!”你指着镜中紧闭的门窗,“有人故意锁了门,还在外面加了铁条,就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铜镜突然剧烈震颤,镜面裂出细纹,每个裂纹里都渗出热水,在地上汇成条小溪。溪水里浮着把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王”字,是当年澡堂王老板的私章。
“是王老板!”老掌柜气得浑身发抖,“他欠了赌债,想骗保险金,就故意纵的火!这些师傅知道他挪用公款,他怕败露,就下了狠手!”
镜中的王老板突然出现,手里拿着把锁,正往门上扣。他的脸在蒸汽里忽明忽暗,嘴角挂着笑,和镜外我们查到的老照片里的样子分毫不差。汉子们在池里拍打着水面,水溅到镜面上,凝成个个“冤”字,很快又被蒸汽盖住。
“得让他们出来。”我突然想起什么,往镜面洒了把艾草灰——老辈人说,艾草能通阴阳。灰落在镜面上,那些血痕突然亮起来,像条引路的红线,顺着裂纹往外爬。
镜中的汉子们跟着红线往裂纹处跑,可跑到边缘就被弹了回来,像是被层看不见的膜挡住了。“还差样东西。”你看着地上的水溪,“他们死在池子里,魂魄被水汽锁着,得用当年的池底泥才能破。”
我们连夜赶到老澡堂遗址,在废墟里挖了半天才找到块带青苔的池底泥。把泥涂在镜面上,奇迹突然发生——裂纹里的红线变得更亮,汉子们顺着线爬了出来,脚刚沾地,就化作些透明的水汽,在屋里转了圈,往窗外飘去。
唯有那个凿池底的汉子没走,他指着镜面里的暗渠,格栅上的煤油棉已经烧尽,露出下面的东西——是个账本,被水泡得发胀,却还能看清上面的字:王老板挪用公款三千大洋,还欠了鸦片商的钱……
“他是想告诉我们真相。”我把账本的影子拓在纸上,“这些字,就是他们的证词。”
铜镜的裂纹慢慢愈合,镜面重新蒙上绿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从那以后,每逢下雨,老澡堂遗址就会冒出股艾草混着皂角的香味,附近的人说,像是有群看不见的师傅在给空气搓澡,把三十年的烟味都搓干净了。
我把铜镜挂在往生堂的墙上,镜面朝着窗外。月光照在上面时,偶尔还能看见个模糊的人影,在镜中池子里倒草药,蒸汽腾腾的,像在说:“汤好了,该泡澡了。”
巷子里的孩子们路过,总爱指着镜子喊:“里面有人洗澡!”大人们笑着拉他们走,却不知道,那是三十年前的师傅们,终于能在镜中安安稳稳地,给过往的风搓次干净的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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