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的喧嚣还没散尽,怀里的皮影灯突然发烫,莲纹花蕊里的红豆像跳珠似的撞着铜壁。我攥着灯座往巷口退,指尖刚触到巷壁的青苔,就听见“嘀嗒”声——不是雨水,是从墙里渗出来的血珠,顺着砖缝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血洼,映出巷顶歪斜的电线,像绞在一起的蛇。
“是骨笛。”你突然拽住我往后跳,躲开从头顶坠落的墙皮。碎砖里滚出支沾着泥的笛子,骨质的笛身泛着蜡黄,笛孔里塞着些灰白的絮状物,看着像陈年的棉絮。刚才那“嘀嗒”声,正是笛尾的孔在往下滴血,每滴血落在地上,就长出根细如发丝的红草,草叶上还卷着极小的鳞片。
巷口突然飘来阵唢呐声,调子悲得像送葬,却又混着股说不出的妖异。吹唢呐的是个戴斗笠的老头,竹编的斗笠边缘垂着黑纱,遮住了脸,唢呐杆上缠着圈红布,布上绣的不是花纹,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被血浸透,有的已经磨得看不清。
“这笛子在找主人。”你用桃木剑拨开缠上脚踝的红草,剑刃映出骨笛的影子——笛身上刻着个模糊的“姬”字,像被人用指甲抠过,边缘参差不齐。血洼里的红草突然疯长,顺着墙根爬向老头的唢呐,草叶尖端的鳞片闪着银光,竟和笛孔里的絮状物一模一样。
老头停下唢呐,黑纱下传出沙哑的笑:“小娃娃眼力不错,这笛儿啊,是前清戏班的物件,吹笛的姑娘叫姬棠,当年在台上吹《鹧鸪飞》,一开口,台下的军阀就把枪扔了——后来呢?”他故意顿住,斗笠歪了歪,露出点苍白的下巴,“后来就被军阀抢去,绑在柱子上逼着吹《将军令》,吹错个音符,就被拔根指甲。”
骨笛突然自己飘起来,笛孔对准老头的唢呐,发出“呜”的声,像在哭。红草瞬间缠上唢呐杆,把红布上的名字浸得通红,其中个“赵”字突然渗出黑血,在地上晕开,竟和皮影灯座上的莲纹重合。
“姬棠的指甲。”你突然指着笛孔里的絮状物,“那些不是棉絮,是指甲碎屑。她被拔了十根指甲,每拔一根,就往笛孔里塞点自己的指甲灰——这笛子,是用她的指骨做的。”
老头的唢呐突然掉在地上,黑纱被风吹起角,露出张没有眉毛的脸,眼皮上刻着细小的笛孔图案。“你们知道她最后吹的是什么吗?”他弯腰捡唢呐的动作顿住,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红草,“是《哭七关》,吹到第三关,她的骨头就被军阀敲碎,和笛子融在了一起。”
骨笛突然炸开,碎片像锋利的刀片,却没伤人,反而拼出个模糊的人影——穿水红戏服的姑娘,十指缠着绷带,血从绷带里渗出来,滴在笛身上,她却笑得灿烂,正对着台下扔花。可台下的人影突然变成持枪的士兵,花被踩成泥,戏服被撕开,露出的皮肤上全是青紫的伤痕。
红草突然结成网,将我们和老头圈在中间。网眼里渗出粘稠的液体,滴在地上变成血,血里浮出无数细小的笛孔,每个孔里都传出《鹧鸪飞》的调子,却被拆得七零八落,像被人硬生生拧断的琴弦。
“她在恨。”你把皮影灯举过头顶,灯座的莲纹照亮人影,“恨自己吹得太好,恨军阀的枪,更恨台下那些听得入迷、却见死不救的看客。”
老头突然扯掉黑纱,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左眼的地方是空的,只剩个黑洞,洞里塞着团红布——正是唢呐杆上那截。“我是当年戏班的鼓师。”他指着自己的空眼窝,“我这眼睛,是被军阀的子弹打穿的,可我跑了,她却没跑成。”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十片干枯的指甲,边缘还沾着血痂,“这是她死前偷偷藏在我鼓里的,说等她死了,就把指甲塞进笛孔,让笛子带着她的恨,永远别让那些人安生。”
骨笛碎片突然重新聚合,笛孔里喷出指甲灰,混着红草的鳞片,在空中拼成《鹧鸪飞》的曲谱,每个音符都在滴血。老头拿起唢呐,对着曲谱吹起来,这次的调子不再悲戚,反而带着股豁出去的烈劲,像姬棠在台上最后一次扬头的笑。
红草突然燃烧起来,火光里,人影的戏服变成了军装,手里的笛子变成了枪,正对着台下的士兵开火。骨笛在火中发出清亮的声,所有的血洼都开始冒泡,浮出些腐烂的军靴,靴底还沾着戏班的木屑。
“她不是想报仇。”你看着火光中渐渐清晰的人影,她正把笛子塞进个孩子手里,那孩子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手里攥着半块窝头——正是当年偷偷给姬棠送水的小杂役,“她是想让这笛子记着,哪怕被碎骨成笛,也照样能吹出比《将军令》更硬的调子。”
火灭时,骨笛变成了截普通的骨头,红草化作灰烬,只在地上留下个“姬”字的焦痕。老头把干枯的指甲撒在焦痕上,弯腰鞠躬的动作像在谢幕:“她托我找个懂戏的人,把这笛子埋在戏台底下——现在看来,你们比那些军阀懂她。”
皮影灯的红豆突然滚出来,落在焦痕上,瞬间长出株红草,草叶上的鳞片闪了闪,竟拼出个完整的《鹧鸪飞》曲谱。你捡起那截骨头,笛孔里的指甲灰已经变成了细沙,风吹过,沙粒粘在我们的衣角上,像撒了把碎星。
走出巷子时,老头又吹起了唢呐,这次的《鹧鸪飞》吹得明快,像有姑娘在台上转着圈儿,水红的裙摆扫过枪托,把冰冷的武器都染成了暖色。我摸了摸怀里的骨头,它不再发烫,只留下点温润的余温,像有人在笛尾系了块暖玉。
巷口的阳光正好,把红草的灰烬照得发亮,那些曾经缠着脚踝的鳞片,此刻全变成了透明的,风一吹,就往戏台的方向飘去——那里,新的戏正在上演,台下坐满了人,没人再握着枪,只有跟着调子打拍子的手,和台上姑娘眼里,比当年姬棠更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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